他原本还想问自己到时候在异人身边到底要记些什么,想问姜楚楚到底要做什么,让他心里有点数。可姜楚楚摆明了不愿意多说,他似乎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等姜楚楚走了,赵同留在原地,不由得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当初做的决定到底对不对,他当初为什么会那么开心地答应姜楚楚朝他提出的建议,为什么会离开军营,来到这里?
可事情已经这样了,回不了头,赵同也只能略想一想,就把它抛到脑后,不再回忆了。
战场本来就危险,他离开了战场,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至于前路的危险,那就日后再说吧。
而且公子夫人再怎么图谋不轨,也顶多就只是别的国家派来的间谍,只要他小心一点,察觉到什么不对,就即使止手,转而向公子告密……到时候,应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赵同如此安慰着自己,竭力将不安压下心底。
而另一边,姜楚楚回到落脚的房间里,异人抱着嬴政,循声投来视线:
“夫人?”
姜楚楚便应了一声。
异人于是问道:“夫人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姜楚楚笑着答道:“哪里久了?明明只片刻功夫而已。”
异人含糊应了一声,放开嬴政,起身整了整衣袖,又道:
“正好。我与吕先生有些事情要私下商议,政儿就先交给夫人了。”
姜楚楚穿越过来也不是一两天了,已经习惯了异人一说“正事”就要丢下她和嬴政,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走上前去,准备抱起嬴政。
异人却忽然抬起头,斟酌片刻,缓缓问道:
“夫人……能看好政儿不要吵闹吗?”
“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姜楚楚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先不说我能不能安抚住政儿,公子这一路下来,见政儿吵闹过吗?”
异人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怪异:“……也是。”
片刻沉默。姜楚楚有点摸不准今天异人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会是这样古怪的表现。
她微微拧起眉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异人又抢先开了口:
“既然如此……不如夫人抱着政儿,与我一同去见吕先生?”
这下,姜楚楚是彻底搞不懂异人是什么意思了:“……啊?”
上一次,他提出让她带着孩子去见吕不韦的时候,还是他打算丢下她和嬴政,自个儿和吕不韦两个人逃回秦国去。
这一次,他又提出这样的想法,是为了什么?
这马车马上都要到咸阳了,异人总不会这时候脑子抽了,要把她和嬴政丢下吧?
他图什么呀?
姜楚楚是真的不明白异人是怎么了,她开口想要询问,但还没等她开口问,异人就先摇了摇脑袋,眉头紧锁。
这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姜楚楚绞尽脑汁地想,还是想不到异人会遇上什么难题,于是她只能开口问道:
“公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异人叹了口气。
姜楚楚静静等着他回答。
谁知道,片刻后,异人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但答案却叫姜楚楚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没什么,”异人答道,“只是除了吕先生之外,还想听听夫人的想法而已。”
……闹了半天,原来也没什么事。
原来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姜楚楚松了口气,接着才意识到异人说了什么:
他竟然主动要求要听她的想法!
这在以前可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异人变了。
*
异人要和吕不韦谈话,向来都是吕不韦到异人的房间来寻他,房间的窗户没关上,姜楚楚抱着嬴政就站在窗边,窗外暮色沉沉,稀薄的几朵云像薄薄的丝带一样漂浮在天空的角落里,被日落染成橙黄色。
嬴政向来乖巧,但这些天大概在马车上闷得久了,他在房间里难得显露出有些坐不住的情况来,在姜楚楚怀里左右挣扎着,无声地表达着自己想下来的意愿。
姜楚楚怕不依着他,他会闹出声来,便只好弯下腰想要将他放下,嬴政却没有落地,而是坐在姜楚楚怀中,便将身子往外倾,两只手扒在窗台上,踮着脚尖往外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吕不韦和异人要谈的东西,其实路上早就谈过了,无非就是那几样:到秦以后究竟如何赢得安国君的青睐,如何稳固与华阳夫人的联系,如何应付其他对手……云云。
姜楚楚早就听他们翻来覆去地说过好几遍,那会儿她就因为不熟悉秦国事务,所以没有出声,这会儿更是一边听着,一边更多地分神在注意嬴政的举止上——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她怕他摔着、磕着。
异人会目前只有嬴政这一个儿子,安国君却不只有异人一个儿子,姜楚楚完全能理解异人这些天异常紧张的心态,也完全能理解他来来回回和吕不韦确认回到咸阳之后该做些什么……
但是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次异人和吕不韦说着说着,便把话都停了下来,转而询问她的意见。
“……我?”姜楚楚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问道,“公子是在问我?”
“正是,”异人点点头,郑重地道,“不知道夫人这次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能让我回到咸阳之后,少受些责难?”
他毕竟名义上还是赵国的质子。
姜楚楚沉默片刻,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说开心吧,异人现在竟然会主动讨教她的意见了,那她是得开心开心;但是呢,对于这件事情,姜楚楚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呀!
异人现在是把她当成什么了,怎么会觉得她一定有办法呢?
而且这件事情,说来说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完全是异人自己太紧张,太把它当回事了!
“公子是为了秦国,才去赵国为质,受苦受难,又受尽威胁。”姜楚楚眨眨眼睛,道,“公子你这次回到咸阳,应该是秦国的功臣呀!你怕什么呢?安国君夸奖你、补偿你都来不及,怎么还会责难你呢?”
异人没想到姜楚楚会这么说,眉头又是一拧,表露出不赞同的意思来:
“可是……夫人你没见过安国君,他是一个很严厉、不苟言笑的人。”
哦,原来问题出在这,异人对即将见到安国君的紧张的情绪,是出自于孩子对父亲的敬畏,童年阴影呀。
姜楚楚了悟。
异人离开秦国的时候还年幼,那时候安国君又正值盛年;异人还是个不受宠的庶子,安国君却是秦国威风凛凛的太子……异人当年对自己这个父亲的又敬又怕之情,完全是情有可原的。
这份敬畏之情又一直延续到现在,使得异人还在用当年的目光看待安国君。
“不会的,公子,”想到这里,姜楚楚不禁觉得一直都作出沉稳可靠形象的异人实际上还有些不成熟的地方,她安慰道,“连王龁将军都认同你了,安国君肯定也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安慰人,姜楚楚是真的付出了真心去安慰的,但是,与此同时,她也迅速察觉到了:
这又是一份机会。
“不过,”姜楚楚又笑道,“公子都让我提建议了,我确实有一个小小的想法,如果能成功,一定能帮助公子稳固地位,甚至……还能让公子帮助秦国变得更强大,使其他各国都开始深深畏惧秦国。”
吕不韦眉头一跳,虽然已经差不多快习惯了姜楚楚的狂言妄语,但这次她一开口,他还是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胡说八道”。
“赵姬”怎么又开始了?怎么又这么信誓旦旦地说出一些一听就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尽管吕不韦经过前几次的事件,已经深刻地反省过了自己,他在心里发过誓绝对不会再理所当然地去想一件事情,也绝对不会再看轻“赵姬”,因为这个女人骄纵任性的皮囊下似乎确实有几分能力……但是!但是!
这一次,吕不韦还是忍不住,觉得姜楚楚还是太喜欢信口开河,言过其实。
连他吕不韦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让异人登上王位——尽管他已经尽了十二万分努力,对异人也给予了十二万分的厚望,可是凡事无绝对,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更何况姜楚楚还说,她能让整个秦国都富强起来,让其他各国都深深畏惧秦国。
这不就是在胡说八道吗?
吕不韦简直对姜楚楚无话可说了,他好不容易才觉得她有些本事,可她偏又要夸夸其谈,破坏这份得来不易的好印象。
然而,先前同样对姜楚楚诸多质疑的异人,这次却沉默了片刻,没有表态,只问道:
“那么,夫人的想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