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她三步,六步,九步,十二步……就像是被掐准了路途,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无论继续朝前,还是倒退,都可见在注视下有一种无声的尴尬时——
一个熟悉声音自背后响起。
“且慢。”
回过头,正见卫坤仪一脸平静,沈青昭却不知为何,从中品出了微妙的着急?
“你,可想读你师父写给我的书信?”
“啊?”
沈青昭回头,那美人立在远方,手中绕有一把金钥匙,红丝勒指,仿佛雪中出梅。
她只觉自己成了条恶犬,对方摇一摇钥声,就脑袋一热,扭头转身……
沈青昭道:“姑娘为何不早说?!”
卫坤仪还未回神,手中就被抢了一空。
她微微阖眸,方才暗藏的情绪消失不见。在听了吩咐后,待人一走,沈青昭忙不迭飞快开门,师父写给卫坤仪的信!她俩会在里头说什么?可有提到这几年师父的遭遇?沈青昭关心求切,她觉得师父定有大事在瞒自己,也许卫坤仪正是上头没下命令,故此特意留了一条路,以毫不相干的师父打掩护来叫她弄明白朝中之事。好人定有福报,沈青昭心想。
摸到屋子里头,沈青昭悄步,不出片刻,她冷静了,为何要用摸?自己可是光明正大拿钥匙走进来的!挺直腰背,她来到抽屉旁,这是一间书房,布局文雅,萦绕果香。以空落来看,主人兴许都会摆上一株细花瓶,可这里边,什么都没有。
别人的寒舍种竹,陋室素器,是心怀万物,自享留白。
卫坤仪的宅邸,只写着几个字:她不上心。
沈青昭啧啧,实在难以想象多年以来,这里住着一个人,还是个年轻的姑娘。
打开木屉,抽出一封熟悉红叶笺,沈青昭仔细读着,生怕漏一点线索——
“恭贺你落籍长安,只这一声贺,你我都知并不算祝愿。我的心意是,终于有地处落脚,也算放心了。”
“岁旦长乐。”
“端阳长乐。”
“仲秋长乐。”
“你回信只问事从不问我?”
“如今才道歉,太晚了罢。唉,算了,你好似不大习惯被人问候。”
沈青昭心道:果然是师父……关心也能叫人气得牙痒痒。
继续读下去——
终于逐渐明白了卫坤仪的经历,原来她十六岁离山,只身一人游走九州,直至停留长安,相遇了她的师父。入北狐厂后深受器重,只短短几年,就已成为那几位大人的其中之一。
本以为愈翻下去,愈能了解她多一点。
然而不停换笺。
沈青昭莫名其妙地发现,竟是更了解自己……多一点?
“你又问青姑娘?行……”
“她曾救了一村人,但因为他们信奉非方仙道的歪门邪道,故此打碎祠堂不说,还一般烧光走人?假的。也许可以有借口解释,一些珠玉为何丢失罢……”
“卫大人,您好生奇怪,为何对我徒弟问这么多事?”
每一封信都只充满了三个字——
沈青昭。
还有四个字。
青出于蓝。
她翻来覆去,卫坤仪给她看信的理由,难道就因那一句“你误会”?
这好像误会更深了……沈青昭慌乱,北狐厂竟这么早就开始调查她的真实身份!
入夜。
沈青昭正欲沐浴,婢女立在门口道:“四小姐,我家主子找你。”
屏风外,长廊上正立一个倩影。远处静谧,烛灯朦胧,守门的躬身不语。他们像长在那儿的蛾子般,昏黑中,围着一簇火,不走。
她的手从衣襟上松开,幸好,没解开……
走过去后,果然卫坤仪正倚门,她换得常裳,一身白紫,样式清丽,看得出在来此趟之前已回过屋。腰发不再齐整,统统顺落左肩,她肤若雪山,白得纯怜,她是灯下明月,吸引着黑暗中,盲目飞舞的扑火之蛾。
“四小姐来了。”婢女通禀完后就退了下去。
卫坤仪道:“给。”
沈青昭来到她眼前,才见她带来一件寝衣,随后又发现她今夜穿得别有风情。
“这是?”
“新寝衣,‘人情味’。”
沈青昭一阵纠结:“多谢姑娘好意,可我……等会儿要穿自己的。”
“这一件是为客留用。”
“但你此前……不是已送了我一件么?”
许是一刹出神,她仿佛遗忘,半晌,眼底的星光稀碎开来,之后才逐步平静,只再怎么掩藏,都遮不了失望。“哦,我忘了。”她这般道。
沈青昭马上一把拿过来,轻然闻嗅,欢喜道:“好香,姑娘的东西怎都那般好闻?”
卫坤仪道:“我的调香。”
“当真?我要了。”由是几番吹捧,气氛热络起来,沈青昭根本未料到,那些信留下来的微妙不快,竟换成她哄她了,“那么姑娘身上用的香,可也是自己调的?”
卫坤仪低头,似隔一层衣打量身子,“是药。”
沈淑昭才想起她身上还有裹伤,不多问,只道:“姑娘今夜可还要回北狐厂?”
“是。”
“好罢。”
沈青昭也斜倚木门,她仿佛舍不得她走。
闲聊得半晌,卫坤仪从怀中取出一个细瓶来,玉青色,玲珑剔透,如同对方名字。拧开后,扑鼻一股淡淡芳香,她轻饮下去,滑入咽喉。
沈青昭就枕在旁侧,眼见她品酒,气息诱人,忽觉唇干。“姑娘在喝什么?”
卫坤仪只道:“女儿红。”
“从未闻过的香气,好浓。”
她转动细瓶,颇为慷慨:“尝么?”
沈青昭也露喜色:“好啊。”
“小心拿。”卫坤仪平静道,“浓香是因它乃第一御用酒师所酿,里头入得许多味,有百花都桔梗,天罡山龙葵等物,极其珍贵。”
沈淑昭的神情逐渐如闻天书,点了点头。
好厉害。
卫央面无表情:“他为我故友,生前无醉不欢,只可惜,他走于被人投毒。”
沈淑昭一怔,这是认真的?
卫坤仪举至眼前:“尝?”
沈淑昭勉强接过来道:“那个,我问一下,投毒的地方,和这些藏酒在一块儿么?”
“不。”卫央惜字如金,沈淑昭被她唬住了,半晌,想来这姑娘待人不错,总不能被她毒杀在自己宅邸吧……这番想罢,沈青昭望着玉青绿瓶子,将信将疑地抿了一口下去,顿时一股清冽顺入喉中。
片刻,没有意料之中辛辣,这似苦的?正在沈青昭疑惑间,只听卫坤仪道:“拿来。”
讨回后,卫坤仪睨一眼,问:“如何?”
“有点古怪。”沈青昭不解。
“何怪?”
听见这番问,沈青昭忽察觉出了不对劲之处,可眼前人面容清冷,花簪随风摆弄,也不显得她气质摇晃。
“就是,像药,像汤,就是不像……酒。”
卫坤仪抬起来,闻一下,道:“苦就对了,这是我的药。”
沈青昭听罢陷入沉默。
卫坤仪只拧玉瓶,收回长袖,仿佛无事发生。
沈青昭见此情形,一时哑然无言,但渐渐地,她开始在唇齿间回味着残余的药香,这一股馥郁好像不肯散去,在清浅过去后留下一阵意犹未尽,就像眼前人隐隐笑意。
“所以你的那位故友?”
“亦是假的。”
“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