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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菟丝心(五)大修(1 / 2)


又回到官邸。梨花叠落,树影憧憧,清晨出门时踏过的雨滩都未干,但心境已经变了,这里似乎不是卫姑娘的小院子,而是一间水榭错落、春雨迷蒙、管吃管住的小牢笼。

沈青昭住了三天后,终究还是看着门外,后知后觉憋出一句话:“我被骗了。”

此地安静养人,如一枚碧玉,藏在红墙外的官道上,她不可否认很美。

这地方,连日出时都满身禅意,入了夜,虫在草中叫,千秋永远不坐人。它像抽了气息,可以摘出烟火比邻,也不配挂在云端。

沈青昭想:卫坤仪一人做道姑就够了,何必拽她下水?

她找人,势必出去散心。门口婢女却永远只有一句话:“家主不在。”沈青昭笑了,家?这就不像一个家,主人是孤独的。明天说要离开,也许十天,也许五年,收拾一点就行。

沈青昭道:“何时回来?”

婢女低头:“奴婢并不知晓。”

沈青昭吃得一脸闷灰,只好回去,晚上,婢女呈来一封信,道是国公府急书,她忙拆开,这回不是师父,而是老祖母真真切切的问候!她鼻一酸,很难受,斟酌一夜写了封回书。人还没寄出去,就被抢了。

卫坤仪“抢”的。

沈青昭正拿着那封信,她见到数日不见卫坤仪,脱口而出:“你怎来了?”说罢,才想起这是谁的宅邸。

卫坤仪只道:“沈姑娘。”沈青昭点头,她走来,伸手,一脸正经:“得罪了。”沈青昭看一眼:“你干嘛?”卫坤仪道:“请给我。”沈青昭道:“这事又不是你加了一个‘得罪’和‘请’字我就觉得你这人不错的。”她听闻此话,收袖,平静地负手于后:“泄密乃朝廷重罪。”

沈青昭睨她一眼,很不情愿,作为国公府小姐,还从未受过这等委屈。

来不了硬,她慢慢藏信在后,低下头,眸子楚楚生光,一对狗狗眼看向卫坤仪:“可是,我祖母只想知我……过得如何罢了。”

卫坤仪一番斟酌。

“回屋。”

“做什么?”

“你说,我写。”她道。

行刺成一桩悬案,人是死,菟丝草却不为多少人所知。今一切传书有进无出,所有符师不可破例,沈青昭心头明白,卫坤仪这是在帮自己一忙。她心道:人不错,不该叫冷菩萨。

她在书房先把信读一遍后,客气试问:“您看,能寄出去么?”

“不行。”

白衣姑娘在案旁否决。

“为何?”

卫坤仪提笔并不解释:“重写。”

沈青昭道:“……”

蓦地攥紧了家信,她在心中念叨三个字:北,狐,厂。原来就算对里头的一个人有了明确的认识后,它也还是这么讨厌啊。

数日后,贵人多忙,更见不上一面。沈青昭起初住不习惯,可久而久之,她越看越发觉,房如其人,还真有意思。

也许与卫姑娘沾衣带裙,这官邸慢慢地,像充满了生命,因为无处不是她的身影。院中低垂的柳树,被风吹拂时,像一个女子柔软细发;廊上挂的辟邪摇铃,像她那天悄悄地清笑;绿竹源源不断供水,一遍又一遍冲洗晦气,院子干净,她也是。

可一段时日过去后沈青昭就只想哭了。

七天了。

整整七天了!!!

卫坤仪就把她丢在这里自力更生?!!

是日一早,她去找人。

沈青昭脱了近来清闲所穿的罗裙,揣得符纸勾绳小刀迷魂逃命烟,风风火火地横在一条必经之路上,拦路:“留步。”

月门白洞,背后倚一间主人的雅室,柳叶垂在壁上。卫坤仪方出来,身后正随得两个婢子,众人闻言停下。

沈青昭道:“卫姑娘。”

说话间她有意无意亮出腰上黑匕,她得让她明白,这是一只随时可以云游四方的飞鸟,留下来是信任,不走是给面子。

卫坤仪面无表情。

她垂眸打量,只见眼前人一身青衣,有深有浅,鹅黄杏花别在发鬓,水汪汪地点缀开来,水雾墨发都被一条红绸挽住,它此刻正配合着主人不满,任风作动。

这东西会在动手像黑猫握拳,出招才见利爪。

谁是“青出于蓝”的主人?就是这个浑身绿白的,和蓝字还真没一点儿沾边!

沈青昭道:“我有事要同姑娘说。”

卫坤仪收了视线,道:“好。”

沈青昭道:“我是你养的狸奴客么?”

狸奴……客?

卫坤仪不解。

沈青昭道:“对,狸奴就是那个狸奴,客就是客人的客!我想出来的,因为我觉得自己挺像你随便捡来不用养就能自己管饱的客人,三天不用见面的,对不对?”

卫坤仪被问住,她露出一副稍显为难的神色,竟好似正被一个泼辣之徒要挟,不放下山渡劫。

也不知怎的,就连她肩后的婢子都瑟瑟发抖,许是“青出于蓝”名气太大,风评掺半,三个文静女子手无缚鸡,迎面撞上一个咄咄压人的娇性子。

沈青昭一刹软下去——

这,反正她最受不了生得清纯的,一失神,倒叫人怪心疼。

于是她黑猫缩回挠爪,道:“怎样?好笑吧,哈哈,别那么紧张,卫姑娘有所不知,我在此处独认得你一个,你若一走,我便只得心闷。我只想问问,你……可有故意不理我?”

卫坤仪未曾见过这副模样。

她说。

我独认得你一个。

在世上走了那么多年,成千上百,擦肩而过,似乎从未有一人跑到她面前,肯定地说道:我独认你一个。

卫坤仪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但这一次,她觉得被带柔软了。

沈青昭身上横冲直撞,恃宠而骄,这种鲜活的破竹劲,像是这间连过年都如此静悄的寒邸里,从未体会过的东西。

卫坤仪道:“你误会了。”

沈青昭道:“哦?那请说。”

“我并非刻意为之,而是事情,太多。”

她容颜正经,却有一处地方不对。黛瓦上有晨风经临,像调了色,替她耳朵沾上胭脂,小小晕染开来。

沈青昭没看出来:“如此说来,我还要在姑娘府上待多久?”

卫坤仪道:“几日。”

沈青昭道:“明日复明日,几日是几日?”

卫坤仪道:“快了。”

沈青昭笑:“真是太快啦!”她转身,碧衣留背,束腰短匕。随时都可以翻墙出去,不必多费口舌。

“等等。”

她停步,这下又有何可说的?

卫坤仪一番思忖,半晌,才道:“沈姑娘若不想一人,今夜我去你厢房,如何?”

沈青昭想了许久。

不是在考虑卫坤仪的话,而是……为何这些个不喜欢女人的女人,说起话来,都那么暧昧难以捉摸?

她皱眉:“嗯,我厢房平日理得干净,你来无妨。”

卫坤仪道:“我亥时来。”

沈青昭道:“这么晚,也行……卫姑娘都这么说了,我也不便说甚,方才也无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在你这句话之前……”

半晌。

“客栈都比这里要更有人情味吧。”

老板娘可是更能闲聊呢。

沈青昭说罢,只听几声笑,转眼间她背后两个婢女以袖作掩,声如清泉溅石,丝毫不给主子面子。可见她们在府中并不战战兢兢。

卫坤仪一张脸清冷,此时,她直直地盯着眼前人,也不知为何,每一根细眉丝都隐约含得期待二字。“那四姑娘说说,何谓人情味?”

想不出。

沈青昭隐约察觉到,她也许从未住过那种满是怜爱的地方,有老祖母温好的鸽子汤,叔母巧手做的玉糕,表堂姐妹的胭脂珠花都会互相分享,充满请安打闹,人就是情。可身为一个白无常,其实沈青昭能猜个七成,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就在这时,她灵光乍现——

“卫姑娘,我来以后就有人情味了。”

卫坤仪看着她。

“对,就这个。”沈青昭道,管她懂不懂,“我日后若长住于此,你会明白,人情味就是吵,吵到一定地步了,就是人情了。我不耽搁姑娘出门了,先回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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