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修陵能在大庭广众下直接引符出结界,足见其我行?我素。
即便如此,他到底是见惯风浪的一峰之主,再是惊讶,也只是一瞬。
而那一声迟疑的感叹又极小,比蚊蝇还要低一分,哪怕是大乘修士都难以听到。
秘境之中,饶是豹子妖修等久久跟随在俞修陵左右的修士,都未能察觉到这刹那变化。
只有陆星舟发?现了端倪,蹙眉走近一步,目露怀疑。
虞琅见俞修陵不说话,心里?没底,不着痕迹地将大白围团在怀里?,才有些紧张道:“俞峰主,您同意我们的契约吗?”
几乎同时,豹子妖修已经高高兴兴地走近,摸了摸后脑勺,道:“峰主,虞师妹根骨不错吧?俺不会看错人的!她来当咱灵宝山的真传多香呀。”
俞修陵却没有说话。
那秀美到雌雄莫辨的妖修,只是垂着黄色的眼睛,跟混元灵兽的绿瞳久久对视。
他们琉璃般透彻的眼中,闪过了同步流转的金色纹路。
是符箓,又似山河图腾,更像是,某块失落的净土。
良久,玄妙符韵尽收一线瞳孔,俞修陵才错开眼,再看向虞琅时,语气仍是带些桀骜:“哼,我又不是无缘无故强拆契约的歹毒妖修,你们都生米煮成熟饭了,我还能怎么办?”
可那对精致漂亮的白耳朵,却是平成了飞机耳。
虞琅悻悻笑笑。
虽觉得生米煮成熟饭不应当,但这不耽误她松了一口气。
然后任大白跳到地上,蹭了蹭俞修陵紫金的袍尾,又被一众妖修哭哭啼啼的围住。
豹子妖修眼巴巴地看着同门排排站,井然有序地等着被混元灵兽大人蹭蹭腿,他羡慕极了,却还是不忘提醒俞修陵,道:“峰主,真传……”
俞修陵抬手制止豹子妖修的话,看向虞琅道:“虞师侄,我当不了你师父。”
虞琅浅浅一笑,并不觉得遗憾,道:“自然,多谢这位师兄美意,但我已经拜入郑雅达真人门下。师父对我很好,我并无打算另投他门。”
俞修陵却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用指尖弹了弹袖口繁复的花纹,道:“郑雅达?他连剑都不肯拔,能当你师父?”
虽知俞修陵说的是事实,虞琅却有些替师父不平。
剑修或丹修不过从心所欲,都是大道。
她刚要委婉地替师父说几句,耳中却听到俞修陵抛来橄榄枝——
“但我想,灵宝山更适合你。”
虞琅意外地看向俞修陵。
这位高阶妖修神色不变,嘴唇仍抿。
竟是向她传音。
虞琅并无怯懦,只惑然看着俞修陵,想从中弄清他的意图。
可俞修陵的黄瞳隐藏在符韵之中,仿佛看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某段尘封的传说。
俞修陵拍了拍虞琅的肩膀,不着痕迹地留下一道符。
他那总是趾高气昂的声音,在传音中显得悲悯和温柔。
“虞琅,离开天玑峰,或许你能活得久些。”他说。
虞琅压低眉眼,下意识握紧翡景剑。
她并非多疑的人,很难因为才见了一面的俞修陵而去怀疑天玑峰。
可俞修陵的话涉及生死,她又不得不谨慎。
无论真假,她必须弄清俞修陵的用意。
虞琅开口欲言,话语却因肩头上的符箓力?量而化为传音:“俞峰主这是何意?”
而虞琅身侧,陆星舟察觉到虞琅的警惕,神色凛然,引万仞剑气出鞘,纯然透明的剑势直抵俞修陵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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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之外,在悬亭之上。
各峰掌门和长老的眼风都分成三半。
一半物色着本峰新弟子,另一半则好奇地望向那符文所搭的结界。
还有一半,要看着大驾光临的掌门真人。
掌门真人严凌霄依然一副闲云野鹤模样,自在地乘鹤腾云在天玑峰悬亭边上盘膝而坐。
他苍金色的眼睛中暗藏道韵,望之如临渊,心神敬畏。
而他现在所看的,正是俞峰主施下的不大不小的紫色结界。
诸位伏星仙宗的长老开始揣测掌门真人的态度。
换做玉清峰峰主方真人,在典璞大会中,嚣张跋扈地扔下结界,掌门真人恐怕早就出手移走结界了。
但换做灵宝山的俞峰主,便不一定了。
灵宝山本是一座海上孤岛,也是妖修仙宗的魁首。
可酆都之变后道祖闭死关,修真界纷争不断。
在座的各位峰主长老都见识过那个时代,骨子里?的争强好胜也有几分当时乱世留下的影子。
乱世之下,小宗难立,任它灵宝山是妖修第一大宗,与修真者相比,不过耳耳,灵宝山便是因此机缘被伏星仙宗收入门下。
当年,掌门真人为表诚意,特意将整座仙岛搬起,妥置于伏星仙宗最西侧。
不过,其中是否存了几分监视辖制之意,就不好说了。
说到底,掌门真人严凌霄、天玑峰峰主郑雅达,并灵宝山峰主俞修陵,这三人都随易初道祖经历过仙魔大战和酆都之变,他们之间的利弊博弈,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旁人可看不透。
而话题人物郑雅达盘膝而坐,黑铁重剑大咧咧地搭在地上,他扫了扫膝盖上的灵土,看了一眼结界。
郑雅达道心有损,修为一路倒退至大乘中期,竟是已经看不透大乘后期妖修俞修陵的结界了。
郑雅达打着破扇子,眼中也无黯然,只捻起掌心一颗种子,细细端详。
他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俞修陵就是看不惯自家乖徒收了灵宝山的镇山之宝混元灵兽嘛,陆星舟也在结界里?,能出什么事?
在他旁边,严凌霄瞧郑雅达一眼,随意掸了掸仙鹤翎羽。
一阵微风骤至,不偏不倚地将郑雅达手心种子垂落云霄。
严凌霄这才抬起苍金色的眼睛,声音缥缈却有力?,对着气结的郑雅达,道:“郑师弟,听说有人怀疑虞师侄金丹有异?”
严凌霄称呼亲昵,似是闲聊,却令对面的方康平心跳猛滞,脸色一变——
掌门真人要给虞琅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