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妃一边慢悠悠地倒水,一边窃窃窥视着吃瓜的二人,只见一盘寒瓜被吃去了大半。这一刻,她终于掩饰不住,露出了胜利的喜悦,但仅仅一瞬,她又收敛了笑意,低眉垂眼地端着两杯水向桌案走来。
突然,陈妧五官纠结到一起,痛苦地捂住胸口。一旁的杨俊顿时紧张不已,他激动地扶住爱人,心急如焚地询问:“阿妧,你怎么了,怎么了?”崔氏见状,当即扔了水杯,驻足于厅中,癫狂地发笑。
下一刻,陈妧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液直直溅到了杨俊的胸前,如利刃般刺穿他的胸膛。紧接着,陈妧努力昂起头,深情直视着杨俊,她使劲儿喘了几口气后,表情反倒变得舒缓淡然,终于视死如归道:“阿祗,你应该为我高兴,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面对此情此景,杨俊完全难以置信,就当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之时,自己也感受到了剧烈的胸痛,随即开始呼吸吃力。杨俊害怕极了,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一点一点地掠夺着他的神志,他的视线愈来愈模糊,闭眼之前最后凝刻的画面是陈妧平静安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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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之间,杨俊去了一个未知的远方,这里上下一片混沌,他恍惚看到了慈悲的佛陀,看到了无垠的天地,还看到了他的菩萨——陈妧,但一切却如梦幻泡影,在那一片色彩斑斓的银河中飞驰而过。
杨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惶恐不安。就在这时,他眼前又迎来了身为人间至尊的父母,老态龙钟的二老携手向他走来,却于咫尺外倏地消失。然后又有几个充满活力的青年男女,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杨俊迎上前去,只见那几人的眉眼竟像极了他的子女,他刚想再多看一眼,他们竟也不见了踪影。此时,远处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那影子被黑暗吞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却幽幽地向他招手。杨俊如着魔一般,不由自主地缓步向前,想要一探究竟,终于他看到了一张阴森可怖的脸,正是他的王妃——白发苍苍的崔氏。
杨俊在栗栗危惧之下,猛地睁开了双眼,一缕白光刺来,他赫然惊觉,自己仍留在这千疮百孔的尘世间。杨俊感受到身体的虚弱,他吃力地转过头,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不远处,令他越发心有余悸。
秦王妃听见声音,回首望去,看到丈夫醒了,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惊讶。她缓缓走到床榻前,阴阳怪气地嗤笑了一声:“殿下,你命真好,竟然没有死,可惜陈妧就没那么幸运了!”
“阿妧……你是说阿妧……”杨俊急促地喘着粗气,惨白的脸瞬间凝结成冰,脑中如五雷轰顶一般,嗡嗡作响。紧接着,他开始拼命摇头,眼睛红得像火烧过的晚霞,将满腔悲愤化作最严厉的质问:“那个瓜有问题!”
“是呀!”秦王妃笑得前仰后合,片刻后她忽地停下,狠狠瞪着杨俊,阴冷地说:“我给你们吃的是毒瓜——是你提醒我的,只要你死了,浩儿就是秦王!”
杨俊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簌簌地打湿了枕头,而他并没有哭出声,就这样默默地流着泪放空。秦王妃见丈夫整个人呆呆傻傻,愈发抑制不住愤恨的情绪,于是趾高气昂地不停咒骂,将她能想到最难听的话全部喷了出来。
然而,杨俊的世界却是一片寂静,他自动屏蔽了妻子泄愤的话语,许久之后也只是失魂落魄地痴笑一声,自嘲道:“我果然是修为不够,佛祖只肯给阿妧解脱,不肯给我……”崔氏听了这话有些讶然,而杨俊此时已恢复了神志,他看向一番歇斯底里后疲累不堪的妻子,颤颤巍巍地向她招呼:“崔妃,你过来,过来坐啊……”
秦王妃的倔强将其淹没,她扬着高傲的头颅,咬牙切齿地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挪动。
杨俊见状也不勉强,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忏悔道:“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更不是一个合格丈夫!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说着,他的声音开始颤抖,甚至有些走音:“但是,你要相信,这并不是我本意,我也不想让你如此痛苦……”
秦王妃听着这番说辞,如同有万千银针刺入心房,痛得无法呼吸。“杨俊!”她流着泪,声嘶力竭地冲到丈夫身边,一把薅起他的衣襟:“杨俊,你真是太伪善了,亏你整天修佛诵经,却根本没有佛祖的慈悲观!你觉得我刻板严酷,觉得我不理解你,是吗?其实你怎么想的我都清楚,无非就是那套生于皇家身不由己的说辞,可是哪有人能够一生顺遂啊,不过是各有各的难,你的所作所为只能显示出你的自私!”
这几句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彻底击垮了杨俊的心神,他像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一般,汩汩冲溢出由内向外的哀伤:“是啊,你说得对!我从来都没有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精神,也从没想过要度化世人,我只想着我自己的修行……”说到这里,杨俊已无心再多言,二人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王妃弱弱的抽泣声充斥着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杨俊从冗杂无端的沉思中回过神来,他忽然意识到一切都是上苍注定的安排,于是淡淡地说了句:“毒瓜之事,我不怪你……阿妧是死于心悸,我会让知情者保密,而你——你还是我的王妃……”
秦王妃听罢,瞬时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她发疯一般紧握着双拳狠狠捶地,哀嚎得更加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