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番话说出来,寝殿中人面色各异,但皇帝似乎已经失去了精神,眼皮子耷拉着,仿佛随时都会闭眼。
黄孟宇悄悄偏头对孟冲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孟冲恍然大悟,上前一步,高声道:“圣谕:新君亲政前,政事由元辅高先生代决。”
高拱等三辅臣只能领旨应命,冯保在一边脸色苍白,不断地给张居正使眼色,希望他能看见。
张居正目光闪烁,却偏偏不与冯保对视,急得冯保恨不得跳上前去,揪着他的耳朵大声问他“怎么办?”
但孟冲这代皇帝所宣的圣谕说出来之后,皇帝的眉头微微有些皱了起来,一直颇见迟钝的眼神也动了动,目视太子。
太子不知皇帝的意思,跪到皇帝跟前,试探着问:“父皇是怕儿臣胡闹?儿臣会好好听元辅教诲的。”
隆庆微微点头,又微微摇头,目光中七分放心,三分无奈,轻轻合眼,右手朝三辅臣摆了摆。
他的右手是被陈皇后和李贵妃抓着的,这个动作只有她们二人发觉,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陈皇后说了话:“三位先生领旨吧,请三位先生先去……草拟遗诏。”
三辅臣并没听见皇帝说话,只好一起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微微颔首,知道不是陈皇后自作主张,放下心来,叩恩领旨。
李贵妃见陈皇后漏了高务实,连忙道:“小高卿家,你是一直陪太子观政的,也与三位先生同去,帮太子看看。”
太子有些莫名其妙,暗道:母妃急糊涂了?草拟遗诏一直都是内阁的事,我观政也不至于要观这草拟遗诏的政啊。
陈皇后微微蹙眉,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没有反应,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高务实走到御榻前,跪拜叩恩,随三辅臣而出。走之前,看似随意的朝几名大太监所站的位置看了一眼。
外臣全走了之后,李贵妃担忧地问道:“皇上,外廷之事真的全交给元辅处置?”
隆庆点了点头。
李贵妃有些欲言又止,陈皇后看了她一眼,干脆帮她把心里话问了出来,道:“元辅故然忠臣,但主少国疑,总要有些以防万一的手段,不知皇上可有安排?”
皇帝此前打起精神说了不少话,此刻已近油尽灯枯,听了陈皇后这话,只是转睛目视太子,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朕……教过。”
教过?
教过太子?
陈皇后和李贵妃一齐朝太子望去,太子原本怔了一怔,此刻也醒悟过来,用力点了点头,道:“父皇,儿臣记得。”
这句话似乎给了隆庆绝大的安慰,他神色一松,两眼轻轻合上。抓着皇后和贵妃的右手,和抓着太子的左手同时失去力道,落在御榻之上。
后世史载:“己酉,上疾大渐,召大学士高拱、郭朴、张居正至乾清宫受顾命,拱等疾趋至宫。左右奏召辅臣至,上倚坐御榻上,中宫及皇贵妃咸在御榻边。东宫立于左,太子伴读高务实随奉,拱等跪于御榻下。司礼监宣顾命曰:“朕嗣祖宗大统,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付托。东宫幼小,朕今付之卿等三臣,宜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稷,万世不泯。”
拱等咸痛哭叩首而出。是时,上疾已亟,口虽不能言,而熟视诸臣,颔之,属托甚至,盖自孝庙顾托三臣之后,仅再见也。”[无风注:明孝宗之后,以三辅臣为顾命,这是第二次。]
庚戌,上崩于乾清宫。翌日发丧,颁遣诏曰:
“朕以凉德,缵奉丕图,君主万方,于兹六载。夙夜兢兢,图惟化理,惟恐有孤先帝付托。乃今遘疾弥笃,殆不能兴。夫生之有死,如昼之有夜,自古圣贤,其孰能免?惟是维体得人,神器有主,朕即弃世,亦复何憾?
皇太子聪明仁孝,令德天成,宜嗣皇帝位,其恪守祖宗成宪,讲学亲贤,节用爱人,以绵宗社,无强之祚,内外文武群臣协心辅佐,共保灵长,斯朕志毕矣!
其丧礼悉遵先帝遗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毋禁音乐嫁娶,宗室亲王,藩屏是寄,不可辄离本国。各处镇守巡抚总兵等官及都布按三司官员,严固封疆,安抚军民,不许擅职守,闻丧之日,正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遣官代行。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及各布政司七品以下衙门,俱免进香。
诏谕中外,咸使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