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施过针,轻拭掉张用修头上的细汗,“大人,您肋下的伤没事了,就是您的腿……”
张用修自己理好中衣,“大夫但说无妨。”
“您这腿已经落下了病根,想要完全恢复恐怕不易啊,不过八成老夫倒是有把握,还是那句话,能不动这条腿就不动。”说着又把手杖递给张用修,“能用这个就用这个。”
八成?老天待他还真是不薄,“好。”
张用修拄着手杖去拿雕花衣架上搭着的外袍,大夫要帮他,被他摆手拒绝了。
这位大人也算是老大夫的“常客”了吧,见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不禁出言再劝几句,“什么时候方便,让您贴身伺候的人跟我学几手推拿,每晚睡前给您捏一捏,日久天长总是对您的恢复有好处。”
“好。”
老大夫最怕碰见张用修这种嘴上配合但动不动就没了人影的伤患,实在是让人头疼。
“那老夫告退了。”
“慢走。”
老大夫把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提着药箱躬身告辞。刚走几步见张大人身边的黑脸护卫行色匆匆与他擦身而过,心道这还有个更不听话的,右手是不打算要了。
“大人,宫里召见您。”凌旭停在房外道:“说是便服即可。”
张用修应了声“知道了”,挂好腰上两侧的佩玉。圣上这么急着召见他不见得是好事,天子脾气上来的时候,是万万耽搁不得的。
那位老大夫年纪大走得慢,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便往后瞧了眼,刚嘱咐少动拄杖的张大人快步从他身边经过,面色凝重,眉间似有千钧压力。
唉,医者难为啊!
郭淮等在马车上,张用修刚进去,他马上道:“今早弹劾高凛越级奏本的折子直接递到了圣上面前,里面还提到陆旻与你的关系……”
张用修略一思忖,“陆旻那个朋友叫季昀,据我所知他是齐家的谋士,他动作这么快?”
“很有可能我们从金州回来之前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张用修眉头蹙在一块,偏偏是动身之前出这种事,“如果是这事不足以让圣上生气,还有其他的吗?”
京州连着几日暴雨,雨一停又很快热起来,透蓝的天上悬着一轮火球,连云都晒得无精打采的,好在通道里的过堂风还算凉快,让迎着日头步行的张用修不算难熬。
圣上嫌蝉鸣吵得慌,影响他潜心炼丹修道,宫里的太监们忙着上树捉知了。张用修站在殿门口看他们爬上爬下,殿院里的小太监注意到他,赶忙上前恭敬地道:“张大人。”
张用修的神思从树上落回了人间,随两个近侍入了正殿,两人同时侧身各推一扇门,冷气扑面而来。
屋内,朱炤膺只着一件中衣,领口还大开,露出里面玉色的肌肤,上面有星星点点粉色的痕迹,张用修移开视线躬身行礼。
朱炤膺见张用修领口扎得紧紧的,头发一根不落地束在玉冠里,嘴唇周边干净清爽,不像他顶着刚冒出来的青色胡茬,按说天子这样见臣下是十分不妥当的,但不上朝的时候他总爱随心所欲。
“真羡慕用修你不会苦夏。”朱炤膺本就怕热,又因服食丹药照比常人更容易燥热,屋里四个角都放了冰块他也不觉得凉快。
圣上语气亲切自然看不出什么异常。
“臣体质偏寒。”张用修的眼睛自然而然地避开圣上身上类似昨夜情动的痕迹。
朱炤膺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叫你来也没别的事,朕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
“臣愿为圣上分忧解难。”
“他们是朕的子民,可他们想推翻朕,朕一想到这个事情就寝食难安……或许只有他们不在了朕才能高枕无忧。”
朱炤膺不会时时想起来给张用修赐座,张用修只能躬身垂首静听圣训。
“朕相信有些人只是被裹挟,朕只要领头的人,敢跟朕谈条件,跟朕?朕啊!”
至此,张用修彻底明白过来,范垚拿吴漾迫他跟圣上谈条件的事已经败露。他敛袍跪下,毕恭毕敬道:“臣的错。”
朱炤膺居高临下俯视跪地不起的张用修,他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百无聊赖地转动指头上的红玉佩韘。
久到朱炤膺自己都烦躁起来,才懒洋洋地开口道:“这件事,朕依然相信用修你能办妥。”
一句话抹干净前面所有的功劳,现在的张用修变成要戴罪立功才行。
“臣尊旨。”在圣上面前张用修向来隐忍,情绪也藏得好。
“好,用修,你要让朕高枕无忧才行。”
这些恩威并施的话张用修总要多听上几遍圣心才安。
“臣尊旨。”
朱炤膺突然觉得周身空落落的,开口叫住退到门口的张用修,“张用修。”
“臣在。”张用修垂着头。
“你和朕打小就在一块读书,朕自认为待你不一般,千万别让朕寒了心。”朱炤膺这一刻是希望他能抬头看看自己的。
“臣明白。”
御前不能拄杖,腿跪得久了膝盖里钻心地疼,张用修很难再保持优雅从容的步伐,他几乎是步履蹒跚走到宫门口的,凌旭上前见他脸色极差,“大人?”
张用修眸光落在掌心上,一路再没开口讲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