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盏茶时间过后,苏莳衣御剑穿过浓厚的洁白云层,一路往斜下方飞,最后缓缓降落到紫微殿主殿正前方的汉白玉长阶下。
足尖轻轻点地,她收起悬在半空中的佩剑,迈步向前,踏上长长的玉阶。
玉阶之上盘旋着缥缈的云雾,朦胧了四周的一切,她抬脚往上走去,远远地,便在正殿前方的月台上看见了一道雾气缭绕的豆绿身影。
在玄都玉京乃至整个三清界内,如豆绿这般寡淡的颜色,并不风行。
整个元极仙府中,只有府兆尹孟闻珏喜着豆绿的衣衫。
府兆尹,孟闻珏……
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苏莳衣微蹙眉头,习惯性地停下了足下的脚步,却偏偏又在止步的下一个瞬间,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行至了长阶的末端。
朦胧的云雾已然消散,眼前的一切再无遮挡。
身量颀长的青年男子,侧身站在正殿之下,着一袭豆绿暗绣重瓣小花纹大袖长衫,其人温润文雅,长身玉立于宏丽殿前,恰如一丛青翠玉竹竖立在兰庭之中。
青年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苏莳衣的到来,他偏过头,侧目看向她。
面上挂着一个极温雅的笑,他微微点头,同她打招呼,“苏司医。”
避无可避,苏莳衣动一动唇角,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应道:“孟兆尹。”
“苏司医亦是来谒见道尊的吧?”
孟闻珏转过头,抬眼望向紫微殿正殿上的朱漆金字牌匾,缓声说道:“右节度使昨夜匆匆返京,道尊方才召他入内觐见,恐怕还需要一些时辰。”
“是……”
苏莳衣一面点头,一面默不作声地朝右前方走了几步,“多谢孟兆尹相告。”
孟闻珏生得一张温文尔雅的玉面,言行举止又温和恭谨如谦谦君子,在府上的一干武将之中,卓然似鹤立鸡群,惹得仙府内诸多女修对他另眼相看、分外青睐,便是男修,也待他极为亲厚、对他称赞有加。
但在她看来,这偌大的仙府中,明枪暗箭不断,除却天真、不谙世事的夫人,没有哪一盏是省油的灯。
孟闻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为人八面玲珑,行事滴水不漏,不论对谁都是一张温和笑面,不知心机有多深重。
论起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他绝对不在左、右节度使之下。
“前些时日,我听闻夫人突发恶疾,道尊急召你前往诊治。”
孟闻珏半侧过身子,注视苏莳衣,他的目光清澈如许,不染纤尘,又透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你今日来谒见道尊,可是夫人的病症有何疑难之处?”
他的声音亦是那般的温和、柔缓,若涓涓细流,缓缓淌过他人的心间。
可偏偏正是这样的声音,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也让人听不出,其下是否隐藏着什么不言于表的深意。
在苏莳衣的眼中,孟闻珏是一潭绝不能涉足的深水,她微微侧目,佯作去望正殿的大门,避开了孟闻珏的视线。
眼帘中那道云纹回字金丝楠木隔扇大门正严丝合缝地闭着,她眨眨眼睛,简明扼要地答道:“我今日,的确是为夫人而来。”
“既是夫人之事,自当为先。”
孟闻珏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双眸,转身迈上玉阶,“苏司医且在此处稍息片刻,我这便入内与道尊通传。”
话音未落,他已行至紧闭的云纹回字金丝楠木隔扇大门前端,只见他伸袖抬手,轻轻地推开左扇木门,而后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缓缓走入正殿。
自百年前入元极仙府以来,她就没有来过紫微殿,平日里的那些朝会又同她所在的医药二署无关,以是都忘了,身为府兆尹,孟闻珏还掌着各殿内外的仪式,那些仙府外的臣属前来觐见,大多都是他代为通传的。
想来,道尊也是见他行事四平八稳、面面俱到,才会破格擢他任这个府兆尹的吧。
苏莳衣向右前方走两步,安安静静地站在五级玉阶前边,等待孟闻珏从紫微殿内走出来,将通传结果告知于她。
约莫片刻过后,斜前方的金丝楠木隔扇大门向两侧打开,一身黑袍的右节度使范临江,疾步从大殿内走了出来,一出殿门,他便昂首挺胸,抬脚向前,大跨步走下了短短的玉阶。
范临江生得高大,又掌着仙府内的半数兵将,素来傲气十足,斜眼瞥见苏莳衣立在阶下,他脚步不停,只略略一颔首,便算作是对她的问候了。
紧接着,不待她作出任何回应,他便目不斜视同她擦肩而过,径直往月台外走去了。
苏莳衣平日里只在尚医署、尚药署和抱月阁这三处来往,虽然鲜少见到范临江,却也对他为人倨傲之事多有听闻,因而,他仰着脑袋,看也不看她一眼,她倒也觉寻常。
又过了须臾,孟闻珏如一片碧云,缓缓穿过大开的隔扇门,飘下玉阶,停在她的身侧。
他徐徐抬手,作出一个请苏莳衣入内的手势,衣袂翻飞,扬起些微清风,“苏司医,现下你可以进殿了。”
“好,多谢孟兆尹。”
苏莳衣点头应好,又同孟闻珏客套地答谢了一番,而后便抬起前脚,从他的身后绕过,迈步往玉阶之上走去了。
片刻过后,她缓步行入紫微殿正殿。
正殿之上,桓望殊身着玄紫衣衫,高居上首,端坐于一张金丝楠木长几案后侧。
听得苏莳衣行至阶下,他微微掀起眼皮,轻瞥她一眼,目光冷凉,神色淡淡,“是她让你来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