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失仪,实在是丢人现眼。
清浅摔在乾清宫正殿的门槛前,食盘里的东西洒了一地。这里是皇帝的寝宫,地上铺的砖在烧造时都加入了金沙,隐隐泛着熠熠的光彩,对比之下更显得她姿态狼狈。她耳根泛起一股热潮,渐渐蔓延到脸颊上。
皇帝喜静,御前的人都在殿外候着,非诏不得入内,哪怕有天大的响声,也就没人敢进来看个究竟。
好在她没彻底乱了阵脚,立刻伏身道:“臣女举止无状,惊扰了陛下,请陛下治罪。”
嘴上谢罪,脑子也不闲着,不停地盘算这事该怎么挽回。
惊扰圣驾,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往大里说,可以杀头;往小里说,笑一笑就能翻篇。她仔细琢磨一番,得出个结论,认为皇帝应该不会严惩自己。毕竟自己是太后的侄女,又是正一品太傅的女儿,只要乔家没被揪住大过错,皇帝就不能动她的筋骨。因为皇帝要得人心,就要仁政;要仁政,就不能因小事罔顾与乔家之间的君臣情义。
想到这里,她又放松下来,也不脸红了。只要自己好声好气地谢罪,给皇帝递个台阶,这事应该就能这么过去了。
皇帝坐在偏殿里,离她有数丈远,他并不说话,只看着她。
旷然的大殿里,一个纤弱的身影跪伏着,乌黑的发绾成髻,肩头盈盈一握。她的姿势规矩,措辞得体,虽然看似一副惶恐的模样,可那双眉眼却格外活分,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眼波灵动而潋滟,里面像含着碎光。
皇帝天天和一群猴精的臣子打交道,一眼就看出她道歉不诚心。原本打翻个东西没什么,他并不在意,只是她这不上心的态度,真是越看越憋气。
怎么办呢?
还没到对乔家动手的时候,定然不能重罚。可这么轻易放过她,又会助长她的无谓。
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皇帝虽然是个宽仁的皇帝,但也谨记从小受的教诲。天子必须让臣民遵守礼法,才能常立于统治的地位。
既然如此,就要找个既不伤她筋骨,又能让给她教训的法子。
他心里盘算着,从座上起身,一步一步踱出偏殿,站定在她面前。
“你并非故意,朕不会怪罪,”他伸手虚扶她一把,嘴角勾起个笑弧度,却笑不达眼底,“只是乾清宫不是寻常地方,在这里打翻东西,传到人耳朵里到底不好听。”
她应是,只听皇帝又道:“太后要是听说了这事,只怕会不高兴,不过朕觉得这些小节没有妨碍。依朕看,这事就不要声张,你自己把这里收拾干净吧。耳房里就有清理用的家伙什,去拿吧。”打扫大殿,需要跪在地上,拿着块手巾一下一下的擦,对双手和膝盖都是种磨练。皇帝打算让她吃吃苦头,算是变相的体罚。
清浅心里也心知肚明,御前的人嘴巴最严,有谁敢把乾清宫里的事情拿到外面嚼舌头根?还不就是皇帝想借机使个坏。不过她觉得擦擦地也没什么,毕竟是自己打翻东西在先。于是她痛快地领命,取了工具打了水,这就上手干了起来。
皇帝在一旁看着她跪在地上收拾,忽然想叹口气,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叹气。这姑娘倒是一点没有架子,说干就干,还颇为认真卖力,一下一下,擦得一丝不苟。想想皇考那些莺莺燕燕的妃嫔,一个个金贵多事得很,就连皇考赏盆花,都要说花叶伤手,借机撒上一娇。如此看来,她倒与那些恼人的女子并不一样。
皇帝忽然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于较真,有失君子风范。他低头去看她,她正用纤白的手指一枚一枚捏起瓷盅的碎片。再仔细一瞧,那指尖好像还隐隐有一道嫣红。
“你划破手了。”皇帝道。
“啊,还真的,”她低头一看,手上不知何时划破个口子,倒是不觉得疼,所以才没发觉,“不碍事,伤口浅。”
他盯着那伤口蹙眉:“放下吧,别擦了。”
这是皇帝给她递台阶,相当于免了罚。既然皇帝免罚,清浅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便从善如流地应是,起身谢恩。
她的伤口虽然不深,但却颇长,而且还伤在指腹上,日常拿取个东西,定会造成不便。况且她擦地时碰了脏水,如果不及时清理,怕是会愈发严重。
“传太医……”他忽然想到什么般,顿了一下,又改了口,“算了,朕来给你上药。”
帝王驾驭天下,最要紧的一环就是驾驭人心。皇帝是拿捏人心的好手,他亲自上药,足以让人受宠若惊,从而攻人攻心,达到拉拢的目的。他是个目光长远的人,只要最终能达到目的,从不计较一时。
只不过他给她上药,原本是为了迷惑她,可到后来却似乎有些变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