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通报时,爱德蒙听见头顶传来了一声长长的清啸。
他循着声音抬头,就见一只非常眼熟的游隼降落下来,在庄园高高屋脊上的装饰铁栅上,如同在马车那一次一样,锐利俯瞰着自己?。
爱德蒙心里涌上一个不太好的猜测,问一边的门房:“我刚回国,还不知道侯爵任职……”
这不是?什么秘密,尤其?门房对此很是?自豪,所以?直接说了。
“我们大人是?外交大臣。”
四大国务大臣分别为首相、财政、内政和外交。联想到克里斯是?在国外拜师,格里芬也在这,很显然那位正在拜访的学生就是?他的小朋友。
虽然是?意料外的见面,爱德蒙还能冷静下来。
救侯爵夫人是?个意外,而且是?自己?新招募的手?下做的,他来这里也只是?想试试,能不能通过这条线成功进宫觐见,将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做得更真实。
这时候突然离开?反而会引人怀疑。
克里斯暂时想不到自己?会来英国,而先前“布沙尼神甫”日?夜相伴畅聊,对方也没有发现?,而且现?在自己?知道他其?实颇有城府,提高警惕,只是?短暂见一面问题不算大。
再加上,分别时还很好,这一个多月里,年轻人却?没有发出一封给布沙尼神甫的信件,他不免有些担心。
克里斯的能力?连国务大臣也放心,可是?即使他其?实并不需要自己?,他还是?想要——
“勋爵?”
管家试探问道。
威尔莫将目光从远处移回来,得知自己?得到了邀请,冷淡点头,在管家的致意下跟上了。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侯爵家的花园里对视了。
年轻人的头发已经被姐姐剪短到耳下,可以?看到一部分没有被领巾包围的脖颈,面容让花丛也失色,似乎漫不经心打量他,手?里端着茶托和一只纯白瓷杯,姿态轻松写意,毫无矫作。
似乎因为见的是?师母,班纳特少爷今天的打扮很传统,绸制内衫外套浅棕色夫拉克,正式又不过于老气,也没有穿偏好的长裤,而是?宽松的五分短套裤,露出的小腿被雪白丝袜包裹着,像是?鹿的前肢一样纤巧幼弱。
好在他现?在知道,这副无害外表下是?一颗怎样敏锐的心。
在侯爵夫人介绍时,他们一致伸出手?,都没有脱手?套。
三个人坐下后?,侯爵夫人只是?客气了几句,突然含笑看了一眼年轻人,起身说自己?被晒得晕了头,可能要告辞片刻,轻声委托丈夫的学生好好招待客人。
勋爵很绅士体谅了上流社会女士的脆弱。
侯爵夫人被女仆搀扶着离开?了,刚刚走进大宅,贴身适应的女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您看起来很喜欢班纳特少爷,但是?他今天也还只是?客人,把勋爵交给他是?不是?不太妥当?”
“克里斯和菲利年轻的时候确实很像,”侯爵夫人摇头感?慨了一句,又笑起来,“我虽然不懂,但是?我会看。他们只要露出那副模样,根本又是?想要盘算着什么啦。”
“我可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师母,所以?我得把这个机会给他。”
克莉丝领会到了这番“好意”,心里失笑,还是?起了话头,开?始“招待”这位高价买了她造出来的身份,又跑到自己?跟前的倒霉蛋冤大头。
聊天里,爱德蒙将被自己?又重新调查补缺过的身份资料说了出来。
克莉丝一一对应,发现?这个背景比自己?出手?时还完善,对杜朗的心细惊叹了一番,又觉得能卖出比预期还翻了倍的价,眼前的人其?实也不算亏了。
“威尔莫勋爵”跟着跑船,还在美洲闯荡,这身份下的人却?是?个土生土长的不列颠人,穿着一件蓝色上衣,金黄色的头发掩了眉骨,因为表情冷峻,肤色偏冷,还留了稀疏鬓角和髭须,看上去有三十多岁,脸型稍长,不过胜在鼻子生得好看,整体看上去也很和谐,意外的英俊。
前情报商人两辈子都很有职业道德,更多是?为了稳妥行事不被灭口,所以?委托之外绝不会刻意去窥探泄露什么。
只是?这个人撞到自己?眼前,实在太巧了一些,所以?她不免好奇了一点,并没花过多心思。
另一位则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因为过去在马赛两个人都是?用英语交流,连嗓音语气还咬字习惯也有意变了。
克莉丝没有认出他。
只是?动物就完全在人类的预测之外了。
看到只有两个人在花园,游隼从屋顶低掠过来,落在了一边的花架篱笆上,还是?直直勾勾盯着爱德蒙。
他心里警惕,下意识放下了茶杯。
对这位光买护照就给了自己?两万法郎的大客户,克莉丝还是?有好感?的,无奈低声叫道:“格里芬。”
游隼意外通人性,或者?说很了解主人,不满扑腾了一下翅膀,冲克莉丝低低咕了一声。
爱德蒙:“……”
这到底是?鹰还是?鸡,居然会咕咕叫。
想到那只像狗一样的小白马,他忍不住抿了嘴,压住要翘起的趋势。
游隼就在这时候再次腾空而起,在草场上空盘旋了一阵,很快就飞远了。
这里离彭伯里不愿,今天坐马车知道了路线,之后?就可以?自己?骑马常常过来了,察觉到这位新客人是?有事登门,克莉丝没在侯爵府上多呆,和师母约定了明天再来见她,就先行离开?了。
临走前,她冲威尔莫勋爵微笑道:“希望有机会能在伦敦和您再见。”
爱德蒙保持着“威尔莫勋爵”的冷漠态度点头,目送着那个瘦削的影子登上马车。
“克里斯已经走远了,您就别恋恋不舍看着啦。”
勋爵被这句打趣惊得差点跳起,勉力?保持冷静,发现?侯爵夫人这句话完全是?英式调侃,随口一说,才放下心来。
“很抱歉,先生。我的丈夫是?位声名在外的绅士,对于您的男仆伸出的援手?,本该由他亲自向您表达感?激,只是?他正在国外处理一些事务,所以?只能由我向您道谢了。”
“您愿意来府上,将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谈,我也非常高兴,那么,有什么我可以?回报您的吗。”
面前是?克里斯班纳特的师母,爱德蒙不自觉沉下心,恭谨道:“我来这里,并不是?想要为了自己?索要什么好处。”
爱德蒙本打算搭上这条线,借此觐见英国国王,现?在得知克莉丝会常常来此,继续这个计划,不可避免会连这个身份也和她加深牵扯,只好改变了主意。
他已经意识到,一旦与他唯一的朋友接触,那么一切都会变得不受控制,倒不如在根源上不要与这个人见面。
至少他能收到两人份珍贵的书信,在英国的这大半年,伦敦他也已经布置周全,未来可以?随时掌握消息。
既然没办法不去关注,那也只好放任自由的那一半灵魂去追随这个人,感?受一点来自人间的温度。
但是?在复仇上,他必须果决一点。
这些念头不过一瞬,爱德蒙已经开?口,请侯爵夫人允许管家带那位救了她的男仆过来,只道:“我想请您帮助这位恰好也帮助过您的人。”
侯爵夫人又向英国男仆点头致谢,对方连忙躬身相请。
因为丈夫身份特殊,侯爵夫人对如何应付讨好接近已经说得上熟稔。
当天的情况,管家已经查清了,的确是?个意外,并不是?有意设计接近自己?的,这时候看这个表现?,似乎也不是?要谋取金钱利益了。
她感?兴趣道:“我虽然擅长猜谜,却?不擅长这种?对话,我的丈夫已经足够我应付一辈子啦。所以?还是?请您直说吧。”
爱德蒙:“这位先生名叫弗雷德里克·黑尔。”
显然没想到雇主会将自己?的真实名字说出来,也猜不出其?中目的,黑尔先生脸色一变,下意识就想逃跑,却?接收到了威尔莫勋爵带了警告的一瞥,出于这段时间的敬畏,没有动弹。
“如果您派人去查,很快就会发现?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通缉名单上,因为救了您的人恰好是?一名逃犯。”
侯爵夫人并没有像那些贵妇一样惊叫出声,或者?叫嚷着要嗅盐,反而笑起来,“您敢大胆说到我的面前,看来这位先生有冤屈啦?”
在突尼斯的半年,爱德蒙强迫自己?去看那些阿拉伯人对待奴隶血腥残酷的画面,借此训练自己?能对任何场景都习以?为常,甚至露出微笑。
说起“逃犯”和“冤屈”,他已经可以?保持面无表情,“倒也说不上什么冤屈,因为他曾经在海军服役,和整艘船的水手?一起‘兵变’,流放了他们的船长。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只是?那位船长专横残暴,将水手?当做畜生一样支使的事情,您最?好听一下。”说到这里时,曾经差点成为船长的人才露出轻蔑鄙夷的笑容,示意黑尔先生亲自解释。
本想隐藏身份来英国,借机看一眼妹妹如今生活得怎么样,黑尔先生实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在雇主那里暴露的,过于震惊下,这时候也只好如实把至今都无法忘记的那一天说了,这件事情在心里藏了太久,以?至于在侯爵夫人温和带着鼓励的目光下,他说得都有些哽咽了。
提出这个事情,不仅是?因为临时改变了主意,爱德蒙也有意在测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