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季青原牵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才主动打了个手势,示意到堂屋说话,竟是要距离寝阁再远些才能开口说话。
贺云樱心里越发紧张,看季青原的郑重,宁夫人的情形怕是不太好。她又将从静宁堂带回来的药渣与药方递过去:“这是夫人先前吃过的汤药,竹叶说前几天吃过两回,昨天原要吃第三回,让我拦住了。先生看看,这药是不是有问题?”
季青原看了看那张妙悟给的方子,又捻起药渣闻了闻,刚刚略有舒展的眉头又紧锁起来。
贺云樱见微知著,立刻叫剑兰和月露先过去照应宁夫人,将竹叶换过来说话。
季青原就问了一个问题:“这药材是姑娘在山下药铺自己买的,还是那位开方子的师父给的?”
都不用竹叶回答,贺云樱立刻就明白了。
宁夫人隐居在金谷寺,就是为了避世离群,很少下山。偶尔几次到华阳也是先前母亲郦氏去接,要不就是自己去接。
没有马车,下山到华阳城里的药铺单程就要走将近两个时辰,若是妙悟给了现成的药材,宁夫人当然不会叫竹叶再自己下山去折腾。
这药方没问题,但实际的药材却有出入。这样将来万一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只看方子,谁也说不出妙悟的不是。
贺云樱不由双手紧紧交握片时,待得将心中对妙悟的愤恨勉强暂时压住几分,才重新松开,望向季青原:“先生,那夫人现下可有解毒调养的妙方?”
季青原神色凝重:“夫人的底子多年损耗,已经很是虚弱。这方剂本身毒性不强,只是其中有两味药调换过,分量不重,但足以催化夫人的咳疾与心痛。解毒方剂药性寒凉,以夫人如今的体质,必须徐徐解之。”
言罢便直接就着桌上预备好的笔墨,提笔开方子。
贺云樱心里稍微安定些许。
徐徐解之并没有关系,总是有解就好。
很快季青原写好了两张方子,叮嘱道:“这两幅药,一早一晚,都是三碗水煎做一碗。饮食上没什么忌口,最好能进些参汤补气。现在夫人已经睡下了,明日上午我再来复诊。”
贺云樱立刻将方子交给安叔,叫他连夜去找药铺出双倍加钱买药,以备宁夫人夜里醒来。
随后又取了刚才剑兰预备下的诊金奉上:“有劳季先生。”
季青原大方收下,又多说了几句留意宁夫人咳喘时间等等的杂事,便即告辞离去。
贺云樱亲自送到大门外,再三向季青原道谢。
只是面对萧熠这位看似莫名的同行“贵客”,仍旧是那样微妙而尴尬的。
道谢并谈不上,说“再见”又很违心。
她真的不想再见到萧熠了。
但因着有季青原在,贺云樱只能礼貌地看着他们二人先后登上马车,颔首示意。
萧熠走在后头,进入车厢之前又看了贺云樱一眼。
溶溶夜色之下,一身素衣的贺云樱站在蓉园门前,清丽与明艳兼而有之,如同一枝月下的白蔷薇。
她的神色礼貌而淡漠,与他交错的眼神里还有不加掩饰的防备。
这很合理,一个犹在父亲孝期最后几日的少年孤女,晚间家中忽然来了陌生的医者与男客。
任谁都会防备罢。
但萧熠却还是从这合理的反应里,隐约地捕捉到几丝极其轻微的其他情绪。
就像是蘅园里的蔷薇花束,有的时候会先用细绢缠裹花枝,再插入瓶中。通常大的硬刺都会被削掉,但有些小小的硬刺,就直接留着了。
隔着细绢,似乎不是很明显。但真的按上去,还是扎手的,甚至能刺破手指,见血的。
“伯曜,你挂心的,不只是姨母罢?”
马车驶离了蓉园不久,季青原便丢开了先前在贺云樱面前的温和儒雅、中规中矩,向后靠在马车板壁上,伸了个懒腰。
虽然外人大多不知萧熠的母亲霍宁玉有一个嫁到颍川季家的表妹,但季青原与萧熠这对表兄弟的关系实际上却很亲近,私下里也以表字相称。
萧熠淡淡垂了眼帘,没有接话。
贺云樱。
这个名字在他心头转了一圈,又按下。
他知道她是华阳人氏,也知道按着时日算起,她此刻是在华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