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抬头,原本懊恼的模样便就消失殆尽,他的新夫子变脸技术甚强,对上他的视线时已经满面淡然,轻轻拉了拉衣襟便就走了过来。
“殿下。”
周钊远哼了一声:“夫子的马术不错。”
于行初面容沉静,从善如流道:“谢殿下谬赞。”
确然是谬赞,但是周钊远就是心情好多了,也不计较他那一脸寡淡,道了一声:“走吧。”
这皇宫,依旧气势磅礴,于行初瞥了一眼,缓步跟上前边人的脚步。
老葛与她说过,今日的晚宴是为的太后寿辰。
只是,大盛这位太后不是个好热闹的,据说一心向道,少有出面。什么百官祝寿之事,更是疲于应付。
可毕竟当朝太后,她老人家不当事,皇帝这个做儿子的,总也不能马虎了。故而每年到了寿辰这一日,就依着老人家的意思,不额外布置,单是在后宫聚了些年轻人叫她瞧瞧,各宫嫔妃皇子的都过来陪着闹一闹,到了晚上再一并吃顿饭,也就罢了。
说是何必,其实也是帝王家必行的颜面之事了。
于行初跟着跨进寿宁殿的宫门时,还能想起那个与她说“这是谁家的团子,过来叫本宫看看”的老人。
一别经年,如今这宫中人,怕是再也记不起曾经自己抱过的团子了。
她倒没有什么好缅怀的,人的记忆是一件颇有意思的东西,那些无关紧要的,有时候就是会一跳一跳地蹦出来,招摇着,仿佛在告诉你,曾经你与这个世界的微末联系。
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一身雍容的老人,她抱过的孩子,又岂止她一个。
岁岁年年,随眼一挑罢了。
皇家啊,总也是随性的。
一朝启用,一朝弃之。
何来留心,有人多心罢了。
周钊远不知道身后人在想什么,这落了一夜的雨,今日的地上还显潮湿,殿门前铺了毯子供人踏足,他一转身,那原本跟着的人却是已经与金水一并站在了殿外供仆役守歇的地方。
于行初自是不会以为这般贵胄皇室的欢聚场面,会有她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立足的空间。
与仆役等在一处,最是合适了。
只不过刚刚站定,前头的王爷就哧了一声,并不客气:“怎么?夫子以为本王与你这一身好衣裳,就是为了贴廊柱的?”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加上是安亲王爷,这檐下仆从不少,自是认识,即便不敢看,却也心知肚明地往后退了一步。
金水小声道:“先生,殿下请您一并进去。”
于行初没这么大的脸面,可如今那人确实等在殿门口不假,通传的宫人已经在边上等着,她竟是推脱不得。
周钊远行前,她落后一步,错了半身,进门的时候,身侧人忽而道:“夫子不是问本王想要学什么吗?本王想好了,夫子教本王武功就是。”
于行初未答,他却是接道:“其他学来无用,打人的功夫本王倒还能用。”
寿宁殿中人不少,此番却是个个都投眼瞧来,于行初动不得嘴,便是最为恭顺的模样,叫旁人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厮便是,可这人偏偏不依,她不应,他自低了头凑近:“夫子?你说是不是?”
“呦,这不是三弟么,怎么这般没得规矩,进来了也不先给皇祖母请安?”上边果真是传来一道严肃的声腔,显然是看不下去了,“皇祖母方才还提起你,问你身体可大好了。”
“啊,谢过祖母关怀。”周钊远这才行前几步,却也丝毫未瞧那唤住他的人,只对着座上微闭着眼的老人道,“皇祖母长乐无极。”
他说完了这些,却也不讲别的,举殿皆瞧向他带进来的人,显然这后者不会是伺候的小厮。
于行初咬牙,撩了长袍跪地伏下:“草民于行初,叩请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这是钊远带来的孩子?”太后睁开眼来,微微一挥手,原是替她按摩的婢子退下,自有端庄女声应了:“是了,母后。”
接着,于行初便就听那女声转而道:“三殿下,既然是带来了,自是要好生与你皇祖母说说的。”
这气氛实在不算融洽,倒似是殿中各人等着一个笑话似的。
于行初本能地绷直了肩背,越发不敢抬头。
然则眼角锦衣一闪,手腕便就被人扣住。
任是心中知晓今日赴宴定不能好过,于行初还是觉察得晚了些。
这个王爷,他是真的疯。
不给她思索的机会,下一刻,周钊远便就扬声道:“孙儿正要介绍不是。皇祖母前时不是要给孙儿赐婚,孙儿说过,孙儿有难言之隐。”
心中一震,于行初再顾不上,抬头看过去,那座上人一双眼都沉了下来,不带半丝暖意,只缓缓哦了一声:“是吗?”
“是!”周钊远低头瞧了她一眼,视线一触即撤,重新看向太后,“此人就是孙儿的不可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