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陆也有些许惊讶,这内门弟子不是别人,竟正是门内消失了近半年的封怜……
灵沂宗每隔数年便会派内门弟子下山游历,但只要入了内门,受到的管制便会愈发严厉,若是没有掌门手印,但凡弟子出入山门,皆是需要做好报备的,且唯有在获批之后方能被放行。可据任陆所知,封怜此番出山,并未得到过任何许可,同样也没有做过报备,他这样,算是犯禁了……
封怜却好像混不在意自己即将要受的处罚,快走了几步站到任陆面前,先行了个弟子礼,方道:“大师兄,今日不是刚好到了半年之期,为何落月台前聚集了那么多人?”
他游历半年直至今日方归,谁知一入内门却发现弟子都莫名不见了人,最后到了落月台看到人满为患,反倒是实实在在地吓了他一跳……
任陆打量过封怜,见他并未有任何受伤的迹象,暂且将待处置的事先放下,回道:“三日前篱落师妹飞剑传信回来,说是正在往宗门赶,师父知道后便说要让整个内门弟子看看阿一同篱落师妹的风采,将她们作为学习的榜样,这才召集了所有的内门弟子等在落月台前。”
任陆说着,不由得轻笑了起来,他想起师父对阿一莫名的看好,心上对阿一的那点杞人忧天便淡了下去。
可他尚未把先前提起的心放平稳,却见封怜脸色一白,绕过他便要上落月台。
任陆看出他的不对,抬手将他拦住,未及问询便听他喃喃道:“不可以……”
任陆微皱了眉头,问道:“何事不可?”
封怜听到他问,半晌才醒过神来,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合,吐出的字眼却让任陆如遭雷击。
他道:“师兄,阿一,阿一她身陨了!”
似乎怕大师兄不信他,封怜又补道:“是我亲眼所见。”
“你说,什么……”
像是四周都蓦地安静下来,连落月台前的吵嚷都钻不进耳里,任陆木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听不出自己语气里夹杂的是什么情绪,却是先一步猛然发觉心跳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封怜微低了头,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师兄,快请掌门将弟子们遣散吧,这场赌约已经没有意义了。”
封怜,便是当日在山下打出那枚信号符的弟子,他亲眼见到阿一被那雷劫连抽了两道鞭子,羸弱的身子如同一片破布从半空飘落下来,而他自始至终都只是无能为力,甚至在事后连同门的尸首都不曾寻到……
这对于一个常年只待在山上修炼心思单纯到极点的修士而言,未免冲击太大,说出这话时,封怜心上蓦地一沉,好像是悬在他心上数月的一把刀终于落了下来。
他一直不敢飞剑传信回来,更不敢直接回宗门将此事告诉掌门和希师叔,便只能继续四处游历,直到蓦地意识到阿一的赌约到了,而他也终于到了面对这现实的时候。
阿一注定回不来,那他作为唯一的见证者,总该代替她告诉所有人——她输了赌约,却并不是因为她的退缩。
封怜逃避了这数月,先前入山时分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为何如今将话说出口后,自己却反倒更觉压抑了?
封怜满心的茫然,不曾注意到大师兄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晃。
任陆那一晃其实并不是太严重,被他轻轻往后错一步就差不多稳住了,可还没完全站稳,他便又是一晃,这一回,任陆一直退出去四五步才堪堪站稳。
他想像往常被师弟师妹们问及修炼的技巧时那样风轻云淡地笑一声,可他却笑不出了,心上像是蒙了层白翳,他看不透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有一瞬他甚至有股冲动,冲动着上前几步抓住封怜的肩膀怒吼几声,让他把话说清楚,但他稳住刚刚退出的那几步却好像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这是第一回,他真切地尝到了身上那份被他遮掩得连自己都骗过的深刻疲惫。
身后的落月台下突然传来一片喝彩欢呼,惊了任陆一把,将他从出神中拉了回来。
任陆略显迟钝地回过头去看,便见一道飞剑刚好稳稳地落在了落月台上,一道高挑的身影从那飞剑上落了地,躬身对台上的师父行了个女修的弟子礼。
那弟子礼行得很是端正,挑不出半点毛病。
半年前,阿一出山时还刚问过他女修的弟子礼到底该怎么行,她对那些礼数从来都是爱答不理,懒散的样子同她扎在修炼上的心判若两人,估计游历在外时她也从不会多加练习,哪怕多给她数年时间,那弟子礼她还是会行不端整。
阿一不会弟子礼,也没有台上人那么高的个子……
台上的不是阿一——
是篱落回来了。
篱落同封怜前后脚赶回,进了内门后远远便见落月台下站满了弟子,箫起第一个发现她,在台上不便挥手,但他们师兄妹相处的久,相互之间满是默契,篱落远远的见了师兄的神色,便清楚了事情的大概。
她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从佩剑上跳下,站在台上时却不见她现出任何疲态,同莫温行过礼后,又同箫起见了礼,而后环顾四周,却不见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