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涯像是被抽出了全身气力,倚在冰棺边不再动了,也不言语。
澹台千里朝冰棺望了一眼,转头问道:“能走吗?还是本尊扶你?”
陆九思问:“去哪?”
澹台千里道:“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样的态度?”
陆九思顿了顿,问:“请问阁下,我们要去哪儿?”
澹台千里道:“你那阵修师父也在岛上,此时就在地宫外,先去同他们汇合,再想法子离开。”
“王教习也来了?”陆九思神情微变。
澹台千里点头道:“不止。还有那姓崔的剑修。”
陆九思很是感动。要是接了学院的命令,来的应当是一众教习,不该是王教习和崔师弟同来。他们会走这一趟,多半是担心他在浮阎岛上遇到危险,不能独自解决,才想来帮帮他。
“他们都为你而来,是不是该早些见他们一面?免得叫他们记挂。”澹台千里不轻不重道。
陆九思“嗯”了一声。
澹台千里搀住陆九思的手臂,似乎打算将他打横抱起。
陆九思忙制止道:“我能自己走。”
“本尊看不见得。”澹台千里从来不是好说话的人,面对病患也毫不心软,固执己见,不为所动。他要横抱,陆九思不让,两人一展臂一沉腕便推搡扭打起来,像是在修习擒拿法。
澹台千里突然道:“莫非你不愿走?”
陆九思一愣,道:“没有的事。”
这地宫大殿又空又冷,他还险些被锁在冰棺里出不来了,他恨不得拔腿便跑,一辈子也不回来才好。就连冰湖、园林,往后也要一概敬而远之,能躲就躲,免得见到了就想起今日的遭遇。
“那你在看什么?”澹台千里问。
陆九思:“……”
他在看江云涯。
确认冰棺中的尸体没有醒来,并且再也不会醒来后,江云涯就不言不语,如同对外界失去了反应。不管是他们两人在殿中说了不少话,还是那名重伤的魔修拖着血痕爬到大殿角落,都没能引得江云涯抬头多看一眼。
外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在他所活着的,在意的世界里,所有值得为之奋斗的缘由都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令人茫然的空空落落。
分明前几日还能跳能跑,笑起来的模样也好看得很,为什么不能继续那样快活地过下去呢?陆九思心中忖度,看向江云涯的目光愈发无法移开。
“本尊同你说过,让你小心提防着这人罢。”澹台千里道。
陆九思“嗯”了一声。
“难道你还没发觉,是他有意将你引到这地宫之中,想利用你唤回那冰棺中的人?若不是本尊来得及时,你现下业已死了。”
“嗯。”
澹台千里道:“他待你好,也未必是真心。你还看他作甚。”
陆九思道:“阁下教训人的本事也算高强,不比阁下的修为差上多少。”
澹台千里没料到他会没头没脑说这一句,无法接话。
陆九思看了眼手掌上缠绕的布条,慢慢开口道:“那也是对我好过。”
不管有多少真心,也不管那真心是对着“小师叔”还是对着他这个人,江云涯都真真正正待他好过。
他们一起读书修习,打闹吵嘴时,也真正正正快活过。
就像在与那深渊搏斗时,他为了让自己意识不至溃散而插科打诨说的那样,人与人的感情如此复杂,喜怒参半,爱恨交织,没那么容易抽刀断愁。
江云涯为他做过那么多事,又怎么能因为今日的事就一笔勾销呢。
陆九思想了想,道:“等他一起走吧。”
澹台千里讶异地看向他。
陆九思看向跪在棺边的人,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打算走了。”
江云涯似未听闻,仍旧安静地倚在棺边。
澹台千里侧目以对,但陆九思还在坚持说着。
“你要是早早同我说,一心只想要从前那个小师叔回来,我也就和你坦白了。我不是他。”
“我就是我自个儿,同你那位小师叔没什么关系。在山上头一回碰面,我便说过我不是那位,你不愿信,我也怕出事,没有再提。这事是我不对。”
“你到现在也该清楚,气也好,恼也好,那位都回不来了。”
在他说到“都回不来了”之时,江云涯身影微动,双唇似是一分,想要反驳,却到底没发出声响。
陆九思沉默片刻,问:“看你这样子,是不是想着他若回不来了,能和他一起去死也好?”
殿中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