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
陆九思听到自己的脖颈因不堪受力,发出干脆利落的呻.吟。饶是如此,他依旧费劲扭头看向殿门。
除去江云涯和他之外,大殿中又多了一人。
那人刚步入殿门,身影被悬在四壁上的夜明珠照亮,身穿一件灰色道袍,依旧是春秋薄衫,罩住瘦弱身形后显得空空荡荡。面孔也显得极为清癯,双颊下陷,眉目颇深,仿佛浑身无肉,只剩下一具尚能行走的骨架。长发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灰白交错,久染风霜。
换作在荒郊野岭碰上此人,陆九思多半会以为他是个苦行修士,还是禁欲数十载,不沾荤腥、不苟言笑的那种。但既然在此时此地遇见,不论来人长成什么模样,都只能是魔修。
那身份也不难猜了。
他们上岛十来天,可不就碰上过一名魔修吗?
来人步入殿中,道:“一别数月,你比离岛前看着面色好了许多。找到想找的东西了吗?”
江云涯道:“是。”
“也是,你自小性子倔,想要的东西,便是拼尽全力也要拿到手中。这回看来也是如此。”
江云涯不置可否,反问道:“你来作甚?”
来人道:“一定要有因由,才可来到此处吗?”
江云涯道:“是。”
“我想来看看师弟。”
“看过了,你可以走了。”江云涯开口毫不容情,甚至错步挡在来人身前,将他与冰棺远远隔开。
来人低笑了声,停下脚步道:“确实看过了。看来他过得还算不错。”
陆九思听得此言,心道这两人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接。
来人与冰棺间少说隔了四五丈远,又有层冰阻隔,站在那个位子恐怕只能看清棺外景象,连棺中有几个人都看不清。这就能断定躺在冰棺中的那位过得还不错?
他若没看错,冰棺外还缠着江云涯的血,那殷红一片都赶得上嫁衣了,来人就不觉着奇怪?
若是没瞎,就是虚晃一枪,根本不是为着棺中人来的。
果不其然,来人站定后并未转身,又道:“还有一事。”
江云涯不耐烦道:“何事?”
“与你有关。”来人道,“我来杀你。”
他这话说得无比平静,语气也没有丝毫波动,像是在说晚上吃什么或是明日要种哪几样菜的小事。
他口中要杀的人闻言也极平静,垂眼问道:“既然如此,我也有几桩事要问你。在山谷里伏击的人是你?”
“是。”
“用秘法追踪我行踪的人,也是你?”
“是。”
“我问完了。”江云涯道,“或许,我同你想做的是同一桩事。”
两人说得平静,陆九思听得心头一跳。
来人想要杀死江云涯,并且已经付之实践,江云涯早立誓要杀死伏击他们的人,看起来也不会心慈手软。
两人想做的同样的事,都是杀死对方。
魔修都是这么心直口快,言之必行的吗?
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瞬,正殿当中的两人已同时发难。以陆九思的目力,看不出两人谁先动的手,只见青白光芒一盛,两人身形稍触即分。
江云涯背对冰棺,双手拢在袖中。来人却是逆光而立,双手负于宽大道袍之后,缓缓取下一把道剑。
那动作看似缓慢,只因抬臂、背手、拔剑诸动作都信手拈来,行云流水般没有窒碍,让人不会看漏一。事实则从他站定到拔出道剑不过眨眼工夫,那把道剑更是如同他的双臂、两足,如同他身上可以随心而动的任意一处,心念一至,剑锋便直指江云涯。
同江云涯、崔折剑厮混在一块,陆九思也见他们使过不少剑。不论是江云涯的凛冽剑气,还是崔师弟朴实无华的铁剑,在剑修中都算得上厉害,指哪打哪,放在世间可以胜过大多数人。
可眼前这人的剑法分明已出神入化。
他从道袍后拔出剑时,仿佛一截枯木上生出嫩绿新芽,积雪融化后春草如云,自有一种绝处逢生,于虚空中握住实物的喜意。
自然,欢喜,不可阻挡。
在这座寒气森森的大殿中,他的剑锋所指处,也被那道剑意影响,似乎有了几分欢欣雀跃。
唯有江云涯不为所动。因为无论那道剑意里有多少暖意,多少欢欣,都是直指向他,想让他死。不过是涂脂抹粉,笑脸相迎着,想让他去死。
他凭什么答应?
江云涯朝地上屈指,一握。
蜿蜒流淌的血水为之一滞,随后蠕动着、扭曲着盘聚到一处,挣扎从地上竖起,似是蹒跚学步的孩童,勉力挣起身形,朝半空拢去。
积血渐而聚起有若竹筷,再眨眼,约有手指粗细、寸许长短,再过一瞬,空中陡然多出一把血剑,柄端牢牢握住江云涯掌中。
而这时,来人拔剑后使出的第一剑,也已来到江云涯身前。
两剑交锋,没有发出丝毫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