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下下割的,应当挺痛的。
这段日子他对江云涯多上心啊。吃穿用度都照着自个儿的来,没一样落下对方。到了浮阎岛后,许多东西买不着也没人帮着打理,他都亲力亲为,连烧菜这等天底下最难的事也练出了不俗的手艺。
他放眼略一估量,江云涯少说得给他养胖了六七斤。
这身子他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对方说割一道口子就割一道口子,凭什么啊。
陆九思想着这事,不由磨了磨牙。他偏头侧对棺外,江云涯见他腮帮微鼓,似在咬牙,以为他不胜棺中严寒,开口问道:“小师叔冷吗?”
陆九思心道,当然冷啊。
走在殿外都冷得打颤了,这回整个人都贴在冰棺上,能不冷吗?都说要是嫁错了人,就像晚上抱着个冰块睡觉似的,他这还没成亲,也抱上冰棺了啊。
“只委屈小师叔一会儿。”
江云涯举着手臂,任血水流着,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那布满整具冰棺的鲜血不是从他体内流出的,他的掌心也不曾遍布剑气割开的可怖伤口。
血水很快染红冰棺上的全部纹案,宛若繁花盛开。
殿中血光大盛。
那副诡异瑰丽的场景陆九思无缘得见,但他能感受身周正在发生巨变。不止是四周,在血纹初成的瞬间,他的脑海也传来一阵剧烈振荡!
像是被人在脑后重重地敲了一击闷棍,或是跌了一跤正好将脑门磕在石头上,起初是懵懵懂懂恍恍惚惚的一震,随即便是撕裂般的剧痛。
他在无想山前跌倒,被模样丑陋的地轴贯穿关窍时,也曾感受过剧烈的痛楚。但那时痛处遍布四肢百骸,无一中心,反而不如这时来得更为清晰明了。
若能幸免于难,他想着江云涯要是将这秘法告与刑讯逼供的人,按个收钱,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这痛谁能遭得住?!
陆九思在心中安慰自己,从前有个猴子被投进炼丹炉,想必也遭了不少罪,只要没死,蹦出来还有了火眼金睛。可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可去他的劳其筋骨吧!
说这话的人是个文弱书生,光靠嘴皮子讨生活的,哪知道筋骨一劳起来那是会要命的!他这痛的还是更要紧的脑袋……也就那猴子遭的紧箍咒能比较一二罢。
陆九思连偏着头的力气也没有,尽管心中一百个一千个不愿,也无力地垂下脑袋,直面棺中人。
他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对方。
这么一来,只能依靠听着四周声响来分散注意力。脑海剧震时,江云涯的声音倒格外清晰。
“很快小师叔就能想起从前的事了,等小师叔醒来,我有许多话想说给小师叔听。”
“岛快沉了,但家里的东西都还在,保管得好好的,一样没丢。老黄还能跑能跳,再活个一二十年也没有问题,我们可以带上他去新家。鸡鸭鹅太多了,吵得厉害,不过反正都是乘船离开,多带上几个笼子也不打紧……”
“小师叔从前做的家具摆设,给我买的玩偶,那些好不容易收起来的话本,我这几日都整理好了,只要装进箱子,全都可以带走。”
“要是走之前还有工夫,小师叔和我一起再上一次山顶吧。今日雪晴了,天不会再黑着,白日落山的时候定然很好看。小师叔从前就很喜欢,走前再看一遍吧。”
“只要小师叔都记起来……”
陆九思脑袋痛得厉害,听得他还在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又是想要打包屋中东西带走,又是要去山上看落霞,挤出一句:“记不起来的。”
他身体里根本没有那个人的神魂,能记起来就见鬼了。
谁能陪江云涯去看天边落霞呢。
“我不是——”
陆九思正不想瞒了,将这事戳穿道破,便见一直跪在棺边,平静地看向冰棺的人忽然不出声了。
他费劲转过脑袋看向棺边,江云涯在沉默中已然站起身来,不知为何转身背对冰棺,十足警惕地看向大殿正门。
先前关上的殿门被人从外推开。
一线清光落进殿中。
江云涯的声音难掩疲惫,还有憎恶、懊恼种种情绪:“你怎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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