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涯也不打算想了。
他擦干桌面,将抹布洗好挂回桌底横栏,提着屋中簸箕出门倒了。见桌上少了一只茶盏,到底扎眼,想了想又从收纳杂物的藤条箱中找出一套新的茶具,换下整套杯盏。
这样就好了,完全看不出他捏坏了一只茶盏。要是过会对方问起,他就说收拾东西的时候瞧见这套新茶具,觉着好看便顺手换了。
江云涯坐在桌边等着。
桌上摆着一盏油灯,灯光一明一灭,映着他漫无兴味的面孔。坐得久了,他悄然将两只胳膊垫在桌上,弯腰趴下,继续盯着一点豆大的灯火。
浸在麻油里的灯芯渐渐变短,亮起的火光也不如初时明亮。
他想要挑一挑灯芯,一时却没找到竹签,便朝油灯伸出手臂,用两指拈起浸在灯油中的棉线,朝外轻轻拽了小半寸。收手时火光猛地一盛,火舌舔卷,灼伤指腹,他没呼一声痛,沉默着轻搓手指,擦去沾上的焦黑灰烬。
等到灯火再次黯淡,也没有人回来。
其实对方只离开了一小会儿,江云涯心知肚明,不比做一顿饭的工夫更久。但等待的时光太过难熬,他甚至想把整间屋子都再打扫一遍,胜过无事可做。
铜盆里的炭火烧得没那么旺了,应该再添一些。屋子总是关着,添炭后有些味道,正好趁这时开窗通一会儿风。
江云涯走到墙边,推开木窗。
窗子移开,便冲进一阵冷风。
江云涯迟疑地抬起手探出窗外,掌心向上,似在轻轻托举一物。
冷风灌进袖口、领口,他察觉到掌心一冰。
一粒雪砂正在他掌中徐徐化开。
他抬头朝屋外看去,在油灯昏黄的暖光下,无数雪砂夹杂在寒风中,在天地间漫无目的地散落,时而为回风卷起,时而落在林梢、草丛。院中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也积了不少落雪,薄薄一层,好似秋冬日出前凝结一瞬的寒霜。
下雪了。
他们在立冬之日离开学院,经过半月跋涉到了蓟北道,在定州城中逗留数日,乘船渡海又过一旬。掐指算来,已到了大雪时节。
海岛地热,落下的只有细碎如盐的雪砂。
那也是今年的初雪。
江云涯在窗边又站了片刻,忽的转身快步走到柜旁,蹲下身子便是一阵翻找。
这件秋衣太薄了,不成。
夹棉大衣倒是厚实,可入手压得胳膊往下一沉,穿在身上也会太重。
他翻箱倒柜找出一件轻薄又暖和的狐白裘,挂上臂弯,站起身便要出门。跨过门槛时,想起窗子还没关,又折回屋中关上木窗,再次匆匆朝屋外走去。
下雪了,天凉了,得给小师叔添件衣裳。
这是他应该做的事,他做得理直气壮。
江云涯匆匆走到灶房,不见人影,热水倒是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他将剩下的柴火从灶肚里抽了出来,抱着狐裘朝另一处走去。
另一间卧房里果然有两个人。
他们的身影经烛火一照,映在窗纸上,像是两株并排的垂杨。
江云涯抱着狐裘站在门外,正要敲门,忽的听见其中一人道:“以他的境界,浮阎岛上这些魔修不论有何阴谋,都伤不到他,你何必焦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他们来阴的呢?得早些同他说说,让他提防着点。”
“本尊从前倒没看出来你如此关心他。”
“不关心他,我关心谁?阁下吗?”
“你那小师侄。”澹台千里轻笑了声,“本尊原以为,你最关心的是这人。”
他似是起了兴味,追问道:“难道不是?”
江云涯望着窗纸,见到窗上映出的人影微微一动,像是偏头看来。他与屋中那人的修为相差只在毫厘之间,走近时也不曾刻意隐藏气息,对方定然知道他来了。
这番话是说与他听的。
这样的伎俩他在话本中见过,是明晃晃的挑拨离间,但他没有制止。他也想知道答案。
“是不是与阁下有什么干系?阁下管得也太宽了。”
“依本尊所见,祭酒在你心中却不如那小师侄重要。”
“你说是便——”
“否则你为何在他破境的紧要关头下山?难道不怕他心中记挂于你,道心受损,破境时出了差池?”
屋中传来椅子侧翻的响动,随即又是一声闷响,似是翻倒在地的椅凳又被人重重踢了一下。
窗纸上隔桌对坐的人影交缠到一起,一人揪着另一人的衣领,恶狠狠道:“你说什么?”
“本尊说,如若不是你将那小师侄看得更重,为何要抛下祭酒下山历练?历练三年便有一遭,错过这回还有下回,祭酒破境凶险,远过常人,你若有心,难道不应在旁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