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闹,今天还有事。”
江云涯和老黄狗闹了一阵,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让它自个儿去院子里玩耍。
老母鸡昂首阔步踱出篱笆门,公鸡还留在院子里打鸣。老黄狗和它有宿仇,得空便吠着扑了过去。公鸡论体型、论战力都远远不上老黄狗,只能暂避锋芒,使劲拍打丰满的双翅,试图飞上矮树丛。
犬吠声和鸡鸣声交叠在一起,活脱脱一副鸡飞狗跳的场景。
陆九思一时为老黄狗不会上树扼腕,一时替落了满地毛的公鸡担忧,看得目不交睫。
江云涯站起身来,朝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太久没回来,它想我了。”
陆九思回头看向他:“看得出来。”
那身白色长衫上赫然印着个梅花形的爪印。
江云涯微恼地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却没真的做什么事来严惩罪魁祸首。他抖落衣裳上的泥点,快步走上石阶,推开木屋的门,很快又拎着两只木桶退了出来,道:“家里落了灰,小师叔先在院子里等一等。我去打桶水,擦擦桌子。”
陆九思挽起袖子道:“一起干。”
他总不能到了浮阎岛上,还让江云涯一个人干活。要他一上手就去喂鸡,这难度太大了。打桶水先练练手却是无妨的。
江云涯从屋里拎出来的木桶格外的小,盛满一桶恐怕都不够做一次饭。陆九思见了,叹气道:“别啊。你别看我这样,我力气还挺大的。”
江云涯笑道:“不是的。”
自从上岛之后,他笑的格外多,笑容也比从前明朗许多。
“家里的桶都是在我小时候做的,只有这么大,提着趁手。”
两人各自提了一只专门给小孩儿提水用的木桶,绕路去屋后打水。
这座木屋依山而建,走不了几步就能看见一道山涧。细如束发的溪水顺着凹陷的山壁缓缓流下,汇入架在山边的木制水车。水车的样子颇为小巧,远没有山下那些一人多高的龙骨水车来得壮观,构造也简单得多,几乎就是一段粗树枝,两头各绑着个木筒。
陆九思在一旁蹲了下来,见溪水灌满其中一侧的木筒,木筒那头便沉了下去,咣当一声砸在石块上。筒里的溪水流了出来,木筒变轻,一改下沉的趋势,重新翘回半空,接着灌入溪水,再次沉了下来……如此循环往复,垫在水车旁的石块每隔一阵就被砸得咣咣作响。
“这不是用来接水的吧?”陆九思看得津津有味。
水车两头的小木筒灌了水,又会在下沉时流出来,筒中的溪水重新汇入山涧,没法储备。可以说这个小玩意儿除了时不时发出些声响外,没有丝毫用处。
江云涯把木桶放在山涧边,边接水边解释道:“这是用来赶鸟的。”
“赶鸟?”
“从前小师叔在屋后种了一片豆田,每回豆子熟了,山里的鸟总飞来吃。我心疼豆子都被鸟吃了,就想来地里守着。白天还好,晚上也不能不睡……”江云涯接满了一桶水,又极为顺手的接过陆九思手中木桶,“小师叔说我总是不睡觉,这也不是办法,就想了个法子,做了架水车摆在这。木筒砸着石头会砰砰响,山里的鸟听见响动,以为有人守着,就会吓走了。”
陆九思感慨道:“原来如此。”
做出这样一件小玩意儿,手头上倒是不费事,但用的心思一点也不少。
他琢磨着当初那位小师叔也不是出于爱惜豆田的念头做了这架水车。毕竟古时那位以归园田居闻名的诗人就说了“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可见豆苗少些对这些隐士来说是不打紧的。之所以折腾出这架简易水车,多半还是为了江云涯。
小孩儿天天不睡,就想着来守夜赶鸟,那哪成啊。要是换作他,一样也得想个法子,把人赶回去早睡早起。可江云涯打小性子倔,听不进劝……思来想去还是做个水车最为妥当。
很快,他发现这座木屋附近还有许多差不多的小玩意儿。
院子里摆着一张石桌,两只石凳。石凳却不是一般高矮,一只高些,和寻常椅凳相差仿佛,另一只却矮了近一半,看着就像个石墩。大人坐上去只能憋屈地缩着腿,显而易见是专门为了小孩儿做的。
木屋中的摆设大半也是如此。能做成袖珍模样的都做小了一号,实在没法做小的,便在他腰间高矮的地方都用软布包了棱角,放着小孩玩闹时不留神磕着碰着。
堂屋的边柜上还放了许多岛上买不到的玩物:拨浪鼓、泥人、布老虎……
两人提着木桶回屋时,陆九思发现那些摆在柜上的小玩意儿,多看了一眼。江云涯赶忙辩解道:“这些是我小时候玩的,大了就用不着了。”
他又强调道:“我都十多年没有玩了。”
陆九思正色道:“我信你。”
但那促狭的目光还是叫江云涯逮了个正着。江云涯懊恼道:“是小师叔说丢了可惜,才摆在这的。”
陆九思心想,这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非要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可不就是为了逗江云涯玩儿么。他都没开口调侃,只多看几眼,对方就能急红了脸,比什么荤段子都管用。
调侃归调侃,不管是谁走进这间屋子,都不难感受到屋子主人对小孩儿的拳拳关切之心。
世间也有溺爱骨肉的父母,对待子女百依百顺,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就算是这样的父母,也做不到时时刻刻顾念家中的小孩儿,每一样家具都为了对方量身定做,连对方小时玩过的物件都悉心收好,舍不得扔。
当初住在屋里的那位,真能把江云涯宠上天。
怪不得过去那么久,江云涯也没有一时半会儿忘了那位小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