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行事颇麻利,陆九思敲开他们房门时,那封交代一应事宜的信已传了出去。
回应来得比众人料想的更快一些。
进城前与他们分道扬镳去了定州港的十余名弟子竟连夜奔驰回城。在收到去信前他们已然动身,中途收到传信后更是不做停留,快马加鞭赶回客栈。
这群匆匆赶到的弟子作海边行商打扮,戴着挡风的风帽,身上衣衫难免沾染近海特有的咸腥味。
一群十余名弟子都挤进了同一间上房,还要加上陆九思等原本就住在客栈中的十多人,一时间,哪怕以豪阔闻名的客栈上房也险些没了落脚之地。
屋中地暖一薰,那些衣衫上的味儿便更重了。非要打个比方,就像是将上百条刚腌好的咸鱼挂在了个密不透风的暗室里,还拿扇子在一旁可劲扇风,让这味道无孔不入,弥漫到每一处角落。连喜怒无常、叫人难以捉摸他心思的妖王,都禁不住眉头紧皱,露出了难以忍受的神情。
“季师兄,你们可遭罪了!”
“唉,来人,给师兄师弟上茶。”
“这屋子里地龙铺得那么旺,开个窗应该也不碍事吧?……”
几日前在这屋子里,一群抽中签留在城中的弟子还在抱怨不能去港口,这时见到同窗们落魄撂倒的模样,原本想说的话都变了。
他们倒也想亲近对方,安慰两句,可也要敢近身啊。
这味道大的,他们还没走近,就被熏得头晕眼花,除了咸鱼什么也想不到了。
还是陆九思面不改色的从柜中翻找出十多只闲置的茶盏,给刚进城的师兄弟一人倒了一杯热茶,大气坦然道:“师兄师弟们连夜奔波辛苦了,先坐下喝一杯茶。”又主动将圆凳让了出来。
他一起身,其余弟子也纷纷谦让,好让这群眼底皆有青黑之色的同窗们能坐下歇口气。
“诸位忙着赶路,想必还没用早饭吧。我吩咐一声,让人将早饭送上来。我们也好边吃边商量事儿,不耽搁工夫。”
“这屋子地龙旺,开个偏窗通通风也不碍事。大家伙要是担心冻着了,先别脱大氅。”
“你们来得急,我都没来得及提醒,城里的客栈茶楼都铺了地龙,屋中热得很。除了大氅,还得多备两件薄衫,不然多半要闷得头昏眼花……这样吧,我托客栈伙计去成衣铺买些能穿的寻常衣裳回来,师兄师弟们可千万不要嫌弃啊。”
他将诸般事宜一桩桩一件件都想得周到,远非常年醉心修行、不关心俗务的弟子所能及。
这些新来的弟子一想到前几日,自个儿是如何在定州港风餐露宿,抓了海鱼都烤不熟,只能半腥半生地吃了,便忍不住扼腕叹息。
怎么陆九思就没抽中去港口的签呢?
陆九思安排这些事也不费劲,都是念头一转便想到的。从前在无想山上,他也就是懒得同许多人打招呼,若是他有心好好相处,谁不心底念他几声好?莫愁林里那些教习可都还在他下山前偷偷给他开过小灶呢。
伙计王串儿是个机灵的,虽则不明白这看起来不是一道上的两拨人怎么就聚到一块儿了,也老老实实没有多问,送了早饭后还乖觉地往这间上房里添了好些张圆凳。众人匀了一匀,又分了些矮柜、几案,终于都坐下了。
热腾腾的早饭也摆上了桌,样式精巧,味道可口,叫刚从海港回来的弟子吃得很是感动。
“这有什么?”一名留在城中、跟着陆九思去过凤鸣苑,后来又去喝了一场喜酒的弟子道,“要我说,冯家少爷成亲时的饭菜才叫丰盛,八道热菜,八道凉菜,都不带重样的。”
另一名弟子接话道:“要说起价儿,那还是凤鸣苑的茶酒贵得吓人……”
刚回来的弟子与他们分别不过数日,这时却听不明白他们话中说的都是些什么了,纷纷搭话,问个究竟。自以为长了许多见识的弟子也不含糊,添油加醋就将这几日看的热闹说了一遍,叫众人很是艳羡。
陆九思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了,脸上的疲惫之情也有所缓解,应当是歇息够了,这才插话道:“师兄师弟们这几日在定州港想来也遇上不少事,不如说与我等听听。”
“倒也没什么,不过是追在魔修屁股后边儿跑罢了。”
“啊……非要说起来,还吃了许多海味。唉,就是生的!”
“不过最后也算追到了一名魔修,没有白吹这几日海风。”
众弟子开玩笑般抱怨了几句,面露沉重,正色道:“这魔修被发现行踪时已经身受重伤,跑得不快,好歹叫我们追上了。没能把人活着带回来,在他死前倒是套出一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