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崔折剑前,他的脚步是欢快的,好似踏着一支山歌。
等听见对方问起江云涯现在何处,这歌儿就快不起来了,变得拖拖沓沓,如泣如诉。
“陆师兄,怎么了?我们这是往哪儿去?”迟钝如崔折剑,也品咂出了一丝不对味。这时天色也不早了,按说他们应该回住处歇下,怎么看这东绕西绕的,就是不往折桂苑走?
崔折剑为人正直,也体察不到陆九思不愿回去面对那笔良心债的心思,便猜测道:“是先生们另有吩咐吗?”
陆九思想着江云涯那黑沉的双眸、隐忍的神色,心乱如麻,听他发问,草草摇了摇头。
崔折剑思索道:“不是先生们,那是祭酒大人有什么嘱咐?让我们先别回屋?”
他不提奚指月还好,一提便似往陆九思手中又塞了两团麻线,原本就缠成一片的乱麻更解不开了。
“唉,回去吧。”陆九思道。
虽然一想到江云涯会如何反应,他就头皮发麻,但总在外边晃悠也不是个事。
桥到船头自然直。再说,江云涯也舍不得对他下重手,需要担心的反倒是对方会不会想不开朝自己下重手……
陆九思不再绕远路,已经对学院地形了若指掌的两人很快就返回折桂苑。
走到院落外,便见一群衣裳划一的仆人在卖力干活,搬砖的搬砖,抬匾的抬匾,听着管事的调度,很是训练有素。
管事的不是别人,只是那位陆家二管家。
二管家眼可尖呢,回身一瞅就瞧见了陆九思,当下迈着胖腿小跑而来,和善笑道:“少爷,事儿都谈好了?”
陆九思点了点头,顶着对方满是喜色的目光,伸手朝前一比,问:“这怎么回事?”看架势这群都是陆家的家仆,怎么送了几十车彩礼不说,还在学院里干起活来了?难道连货带人都打算送给奚指月了吗?
二管家解释道:“回少爷的话,我听了那位大人的吩咐,便折身来了此处,想看看那些彩——”
陆九思瞥了崔折剑一眼,打断道:“捡要紧的说。”
“是,是。”二管家应声道,“到了门前,才发现门前的石阶给人砍断了,连挂在头上的牌匾都被劈成了两截。这是少爷的住处,日后少爷可是要从在这儿行大礼的呀,这破破烂烂的如何使得?正巧我带来的这群伙计往日做惯了粗活,修个门,补个匾,全都不在话下,我想着也不麻烦那位大人操心了,索性带着伙计们先修补修补……”
二管家的唱念功夫很是不错,一大段话说下来连个停顿也没有,还抑扬顿挫的包管叫人能听明白。
陆九思听明白了。
崔折剑也听明白了。
“你们见着……我那位同窗了吗?”陆九思望了眼不远处的牌匾和石阶,忧心忡忡。不消多说,这十有八.九是江云涯的手笔。至于对方为何好端端的忽然发了疯……
崔折剑也问:“行大礼?陆师兄难道还没加冠吗?”
二管家来到此处后,听陆家下人们添油加醋描绘了一番江云涯的“壮举”,对他家少爷的同窗们此刻真是半分好感也无。
他略过了崔师弟的疑惑,只对陆九思答道:“没见着,也不知道那位跑哪儿去了。”
又似漫不经心地抱怨了两句:“车上的东西倒是卸下了,可一桩桩一样样的,该安在哪儿,该怎么安,都还没个计较呢。少爷将此事托付于他,他倒好,人影也不见一个了……”
“行了别说了。他好得很,由不得你们编排。”陆九思道。
二管家见好就收,道:“是小的多嘴了。”
陆九思又朝院中看了一眼,也想不出江云涯撂担子后会去哪儿,便想索性回两人的屋子找一找先,若是不在,再作计较。
他走在前头,崔折剑和二管家一左一右跟在后头,好似两个护法,威风凛凛。
“你先忙着,不必跟着我。”陆九思对二管家招了招手。
左右护法便少了一个。
剩下的那个气定神闲的跟在陆九思身后,走进往日走过不下千百遭的折桂苑,忽的“啊”了一声。
陆九思头也不回道:“叫什么?”
“陆、陆师兄!”崔折剑望着眼前满院子的箱奁,惊讶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家伙!”
陆九思淡淡道:“我家送的。”
崔折剑得了个解释,心下稍宽,点头道:“原来是师兄家送、送、送……”
陆九思道:“送的,一共三十车,兴许还没来得及收拾,暂且先搁在院子里了。院子这空庭平日也没人用,我放些行李,应当不妨事吧?”
“不妨事,不妨事。”崔折剑又看了眼两侧厢房夹着的庭院,暗暗数了数那些个箱子的数量,不久便作罢,“这也太多了。”
又感慨:“看来师兄家中对师兄极为看重,不然也不会送了这许多东西过来。”
陆九思随口应道:“是啊。”
崔折剑又开始忧心起来:“可我同师兄住的那间屋子也不大,怕是放不下这么多物什。就算能收一些在纳戒里,到底也还是不够。”
他替陆九思着想道:“我的行李少,屋中还有不少空柜子,要是师兄不介意,我回去收拾收拾,腾出些地界来,师兄便可放些箱子在我这处。”
“也成。”陆九思道。
崔折剑便真心开始盘算起来,要将衣衫和书册都收到一块儿,尽量多腾出些空,好给他这位家财颇丰的师兄安置财物。
师兄不疑有他,也毫不怀疑他的用心,他更要尽心尽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