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崔折剑,也愿下山,同魔修一战。
这句话说得虽然断断续续,气息不匀,但那也是掷地有声,成了定音之锤。
算上他的表态,愿意去蓟北道历练的乙舍弟子恰巧多出一个。
“好样的!”
“不愧是清河崔氏出身!”
崔折剑听着同窗的夸赞,惭愧朝众人抱拳道:“言重了。”随后踩着绵软的步子走到陆九思身旁。
他看到自己的位子被人霸占了,愣了愣,疑惑道:“澹台师兄?”
“师弟,你坐我这边,来。”陆九思叹了口气,招呼他另搬把椅子,坐到自己的身侧。
崔折剑应声道:“哦,哦。”
陆九思看他有气无力地搬了椅子,在自己身边坐下,盯着他看了许久,又叹道:“唉……”
“怎么了?有何不妥吗?”崔折剑摸了摸自己的双颊,茫然道,“我问过祭酒,他说我的烧该退了,可以下床走动。”
又满怀侥幸道:“亏得我不放心,想来听听课。要是错过了表决,可就糟了。”
陆九思看他跃跃欲试,恨不能同魔修厮杀上百来个回合的模样,欲言又止。
他总不能劈头盖脸把对方骂上一顿,全赖对方来得“及时”,叫他的指望都落了个空吧?
“你身体还没好,来听课也太勉强了。”陆九思幽幽道,“回头我送你些丹药,好好补补。”
崔折剑感动道:“多谢师兄关心,我已大好了。”
“小师叔说送你,你就收着。”江云涯道。总好过病情反复,叫小师叔时常惦记。
崔折剑哪里知道他心中那些盘盘道道,依旧道谢说:“也有劳江师兄挂怀了。”
澹台千里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双脚落地,踩着稳稳的步子走到众人之前,伸了个懒腰。“这就算做好决断了?你们全都同意去蓟北道吗?”
他在教舍前排的空地上来回踱了几步,有意在陆九思面前停下,问:“当真不反悔了?”
陆九思戒备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澹台千里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本尊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先前写了留的人,现下大可站起来,直说自己不愿去。”
陆九思问:“那就能不去吗?”
澹台千里反问道:“你不愿去吗?”
此时承认就是授人以柄,陆九思又拿捏不准他话中是实是虚,万一只是开个玩笑,好借机嘲讽他一番呢?
他们两人现在可算是结怨已深,不容他不防备。
“我就问问,不成吗?”陆九思道,“从前都听说甲乙两舍弟子都得参加历练,没听闻想不去就不去的。”
澹台千里缓缓点了点头。
果然是捉弄人的。陆九思心中正这么想着,听得接下去的声响,才知道澹台千里不只是想捉弄他,还想叫他在某些人面前丢脸。
“我方询问了甲舍弟子,他们愿去蓟北道历练。澹台兄这厢状况如何?”
奚指月穿过被崔折剑撞开的正门,缓步走进屋中。
仿佛一进门就从屋中氛围中猜到了结果,他朝年迈的教习一笑,宽慰对方道:“人能弘道,不争在朝夕。”
又清声对众人道:“有违天和,金玉盈箧盖不取也。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亦往矣。我虽则担心诸位的安危,却更担心诸位的道心是否澄澈通明,拥有迎难而上的决心和勇气。”
“如今看来,诸位顺心而为,没叫众教习失望。”
言毕,他对着陆九思的位子一颔首,仿佛也将他看做了“道心澄明”中的一个。
“我等定然不叫大人失望!”
“若真遇上那些个魔修,我绝不后退半步!”
弟子们早就对奚指月敬仰有加,一点儿不愿违逆他的意思。尤其是那些原本就支持下山的弟子,此刻更是群情澎湃,议论声和发誓声震天响,几乎要掀开屋顶。
要是没人制止,怕是连“给我一把剑我便荡平浮阎岛”这种狠话都要说出来了。
陆九思在慷慨激昂的立誓声中羞愧地低下头。
先前不是他的错觉,奚指月说出那一番话后,朝他坐的位子看了一眼。尽管隔着一层白绸,看不见对方澄澈的眼神,但无论从微微颔首的神态还是嘴角的笑容,都能感受到那份平静中流露出的赞许与鼓励。
要命。
这可真是高看他了。
以他的修为,去和魔修面对面搏斗,能不能保住小命都还是两说。难道在对方看来,他竟是个心怀天下、舍生忘死的人吗?
“闹什么闹什么!”温教习不满地猛拍了两下课桌,震得压在桌板上的经书一跳,“就算要走,也不急在今日。今日的课就不用上了吗?”
饶是他气若洪钟,平时授课的声音能传到一道游廊之外的教舍,这时也盖不过满屋子中气十足、兴致正高的少年们。
温教习不由看向奚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