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思又想到上次带来的麻烦,补充了一句:“一定要在颈边取吗?”
侧颈没有衣物遮挡,但凡有个伤口,便易暴露在众人眼下。上回他费了不少工夫,才在江云涯面前遮挡过去,日后那么多次,要是次次如此,总有一次会翻车吧?
“未必。只是这样方便。”澹台千里耐心解释道,“精血在四肢百骸游走,终归于两处,一是心口,二是百会穴……”
陆九思打断他道:“未必的话,就换个地方吧。”
他打断的语气过分粗暴,眼睛又悄然瞥向四周,似是在留意房中的状况,澹台千里扫了眼便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这是激将法呢。
恐怕还是在担心他虚与委蛇,想看看他是不是明面上答应,私下却在找法子破那什么六煞阵。
澹台千里索性收了戒尺,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开口道:“行。”
他替陆九思总结道:“一,日后何时何地取血,由你做主,你说不行,那便延后;二,每次只得取一点儿;三,不许在颈边取。还有吗?”
陆九思正要摇头,他提醒道:“当初本尊给你立了四条规矩。”
“那便再加一条。”陆九思回忆往事,也觉得少了一条不免有些吃亏,想来想去,觉得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不错,便道,“四,不许与旁人有肌肤之亲。”
对他来说,那四条规矩里,除此之外都极为痛苦。虽说他也没照做就是了。但想来除了他之外,也没有很多修士会为了要早起、饮食清淡而无比苦恼罢。
妖族行事大多放荡,生冷不忌,可能只这一条,就足够让他们极为难受了。
澹台千里看他一眼,目光微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九思指望着他挣扎,哪怕犹豫片刻,没想到他还是一口应下,“好”字说得干脆利落。
陆九思道:“你好说也是个有千年道行的打妖怪,说话总是算话的吧。”
澹台千里道:“自然。”
“若是食言而肥,对道心有损,日后渡劫,你可是会遭大难的。”陆九思警告道。
随口应诺,在凡俗中算得上是常事,但在修行之人中间要少上许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越是境界高深的修士,越是不轻易允诺于人,为的就是一旦背诺,会影响到飞升。这等道理,澹台千里不会不明白。
“本尊知道。”澹台千里道。
陆九思又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松一口气,道:“你且往左边走三步。”
澹台千里等着他继续发难,听到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依言做了。
陆九思同他保持着丈许的距离,快步走到厢房另一侧,把沙盘收进怀中,双手从箱箧上捧起了那只晕头转向、瑟瑟发抖的山雀。
山雀的羽毛在东.突西撞时掉得七七八八,身上看着左凹一片,右凹一片,极为可怜。若非没有眼泪,神情恐怕也是泫然欲泣。
它当初就不该不听兄弟姐妹的话,一鸟飞到山中玩耍。更不该贪嘴,受了那小道童的骗,被捉进鸟笼……
陆九思把它捧到怀中,离澹台千里远远的,原路返回,挪到厢房门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他面对着澹台千里,肩膀往身后一顶,撞开了门,看样子还准备倒退着走出屋外。
“告辞!”陆九思说着,捧着山雀便消失在了门后。
澹台千里看着被撞开的房门,微微一笑。
他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学院祭酒会对这人产生兴趣了。
论样貌,对方确实算不上绝色;论修为,目前也乏善可陈。但对方的天赋,着实很不错。几天之前还是个连式盘都无法驱使的人,现下已经布下有模有样的阵法了,况且观察之下,怕是他这几日另有奇遇,此前没通的关窍竟也机缘巧合地通了几处。
有悟性,通了窍,往后在阵法上说不准真的能有所成。
但这不是最有趣的。
他活得比常人久,见过的天才也格外多,除非是像祭酒这样万法皆通的人物,否则还不足以得他青眼。陆九思身上最有趣的是,是他这个人。
自己说了四条规矩,他便报以四条,可今日这四条说来,却没一条称得上过分。他光知道修士违背诺言,会影响道心,阻碍飞升,难道就没想过,有的人并不求飞升吗?
澹台千里附身捡起一粒荞麦,在指尖一搓,揉作齑粉。
他退开三步时,有意挑了这个位子,只这一扰乱,那经由荞麦布下的阵法便出现了一道缝隙,涌入些许灵气。
他一手绕住灵气,朝外一撕。阵法的裂口扩大,无数灵气瞬息涌入,将阵法冲得七零八落。
澹台千里望着房门,心中想着,怎么会有人这样斤斤计较又胸怀开阔,谨慎入微又粗疏大意呢?叫他觉得愈发有意思起来了。
他跟着走出厢房,没走几步,就见到叫他觉得有意思的人站在廊道上,脑袋微耷,十分羞愧似的。
对方一手拢在袖中,一手轻轻摸着秃了头山雀,轻声道:“对不住,刚才我和澹台师兄起了点误会,打了一架,把你的屋子弄乱了。”
“摆设都坏了不少。我会赔!”陆九思被山雀啄了一口,想起受害的不止满屋子摆件,还有这一只祭酒家养的小东西,又道,“还有……把它折腾秃了,这个要怎么算?”
多喂些滋补的吃食,能养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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