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思这么一喊,那老者没见得有多大反应,正和七名魔修缠斗的崔折剑闻言倒是一惊。
他高呼了一声:“陆师兄莫慌!”
随即抽剑回身,长臂一展,剑锋直指挡在两人当中的一名魔修。
那魔修也是个眼明手快的爽快人,高拆抵挡毫不含糊,始终没让崔折剑近身。
这群人进屋时做的是乐师的营生,手中拿着的都是吃饭的家伙。
正巧了,和崔折剑正面交锋的这人,手中拿着的是两片铮光发亮的铜钹。
只见崔折剑凌空一刺,那魔修奋力一挡——
咣!
剑刃被死死夹在了两片铜钹之间,有如福通楼同样富有盛名的馍夹肉,密不留缝,仅仅露出了点还在震颤的剑尖,好似被挤出来的一点馅料。
崔折剑:“……”
崔折剑抽不出长刃,那魔修更不可能松手,给他一个把自己捅对穿的机会。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崔折剑开口道:“我数到三,一起撒手。”
那魔修道:“好!”
一个“好”字刚出口,魔修便主动松开铜钹,趁崔折剑一愣出神的工夫,矮下身子,朝旁一滚。
与此同时,其余六名魔修都围了上来。
那几人有的拿着梆笛,笛身长不足尺,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崔折剑倒不见落得下风。
将一把秦筝舞得虎虎生风的那位,就着实有点过分了。
陆九思瞥了一眼,正瞧着崔折剑被那秦筝砸得脚步一乱,剑锋微挫,忍不住道了一声:“可恶!”
魔修老者站在他身前,慢条斯理道:“如此这般,公子还要喊人吗?”
屋里打得正胶着,琴筝箫鼓齐奏,诸般乐器同响,比先前乐师们小打小闹的曲子不知热闹了多少。
这动静,别说是福通楼里的食客,就算隔着两条巷子的住户,都该被吵得鸡犬不宁了。
老者的意思也明白得很,他们既然动手,自然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即便他现在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陆九思点头道:“当然。”
老者道:“公子能体谅我等的辛劳,那自然是最好——”
“当然要喊了。”陆九思反手撑在身后,借着身形遮挡,悄然取出一物,当即提声道,“崔师弟,退后!”
崔折剑闻声一退。
陆九思双手捧盘,手臂一扬,将沙盘中的米粒尽数泼了出去。
光华四散。
他曾经用灵符浸泡过的米粒颗颗饱满,圆润如柱,此时争先恐后地跌落在地,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有的魔修不明其意,乍然看到有异物飞袭,还下意识地避了避。待看清洒落在地的不过是些寻常米粒,都哂笑起来。那米粒中厉害些的,也不过多滚了几周,撞到了他们的鞋履,又能将他们如何?
“公子……”老者欲言又止。
陆九思的后背贴在墙上,支撑着身子,好似方才一个翻手的动作就消耗了极大的精力。
他背脊微弯,低头时正对着那枚空无一物的沙盘。
在他的识海中,这座能隔绝天地灵气的阵法如同一片黑夜,只有那些方才离手的米粒灿若星辰。
每一颗都和他手中的沙盘遥相呼应。
他将手掌虚悬在沙盘之上,抬头望了崔折剑一眼,毫无征兆地按了下去。
微湿的掌心印在盘上。
崔折剑曾经在某个晚上,睁着朦胧睡眼,看陆九思把这个动作做了成百上千遍。那时折桂苑更深露重,烛火飘摇,连他都打算收了长剑去歇下了,只有对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为了每一次细微的变化雀跃不已。
他看了太多遍,所以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若指掌。
无数洒落在地、了无生气的米粒,在陆九思以掌覆盘的刹那,齐齐立了起来!
陆九思抿了抿下唇,沙盘空荡荡的中心被他的汗水浸作了深色。
最初他只能让这些米粒在沙盘中随意念整齐划一地摇动,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能做的不只是如此。
下一刻,它们像是迸裂的铁水,四溅的火星,以一种蛮横又不讲道理的姿态朝上下四方飞射而去!
“雕虫小技!”
“稳住,莫慌!”
魔修们并未乱了阵脚。但当他们准备无视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才发现对方十分碍眼。
极其碍眼。
这些米粒落在他们的阵法之中,就像是砂砾钻进了原本合脚的旧鞋,寒风灌进了裹得严严实实里外三层的棉袄,叫人浑身上下都变得不自在,不爽快。
他们之中没有人对阵法的敏感度超过陆九思,是以都没察觉到,被六煞阵隔绝在外的天地灵气正沿着那些米粒四散划出的轨迹重新倒灌进了屋中。缓慢,却绵延不绝。
“崔师弟!”陆九思又喊了一声。
崔折剑不假思索地反手一剑,剑锋扫向阻挠他多时的那把秦筝。
剑锋擦过厚重的琴身,不像先前数次那样只留下浅白的印痕。无数道细线流动在空中的灵气纷纷注入剑刃,在剑锋与琴弦交撞的刹那光芒大盛!
招式未老,剑势已回。
崔折剑还没看清那秦筝下场如何,多年练剑养成的直觉已让他行云流水般使出了下一招,侧身便以剑锋拂开了近旁的铜钹。
紧接着,是一把琴弦老旧的二胡。
一息之间,崔折剑已出了六剑。
当他的剑锋将那把秦筝斩作两段时,陆九思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得那铜钹碎作四片,咣啷坠地,他已朝崔折剑迈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