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安到晏康的一路都太太平平的,只是先是遇了暴雪,被困在南绍北境好几日,后来到了北昭又碰上凌汛,无法行船,耽搁了不少时候。姜予辞一行人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的,才总算在三月十五到了晏康城。
三月十五,春回大地,细细的枝头颤颤巍巍地探出数个花骨朵儿,在湛蓝的天空下羞答答地半开了花瓣,带着点儿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怯。厚重砖石筑成的高高城墙下,铁甲禁军镇守两侧,阻隔了汹涌人群,护卫着南绍清宁公主的婚嫁车队入城。
连月舟车劳顿,姜予辞已经疲惫不堪。只是今日是她入晏康的日子,是以哪怕再疲惫,她也收拾好了形容,端端正正地坐在车中。
耳边人声鼎沸,充斥着北地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的官话,再不是家乡的吴侬软语,亲切柔和。姜予辞稍稍动了动酸痛僵硬的腰,暗自叹了一声。
姜予辞的车队就这么一路伴着欢呼喧哗之声行进,一直到前来接引的礼部官员将他们引进了遥安街,马车外头才渐渐安静下来。
因为还有四日才到成婚的日子,礼部官员便先将他们安排在了用来接待身份贵重的使臣的昌平馆居住。姜予辞扶着拣枝的手下了马车,随着进了别馆,在看到已经收拾妥当了的屋子之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总算可以歇上几天了。
送走了礼部的官员,姜予辞长长出了口气,挺直的脊背都不禁放松了几分,摆摆手拒绝了拣枝端上来的茶水,只道:“先扶我去里头歇息吧。”
拣枝也心疼她,赶忙扶了她进了里间的屋子,卸了珠钗洗了妆面脱了衣裳,服侍她上床,一面道:“殿下这几日可要好好休息休息。”
姜予辞囫囵地点了个头,才眼看着床帐被拉上,下一刻就沉进了黑甜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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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街,秦/王/府。
正午的阳光漫洒进院墙窗棂,多宝阁上的霁蓝地描金万福团螭纹瓶沐浴在春日烂漫的光线中,呈现出奢贵而又沉稳的色泽。
软榻上卧了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红衣乌发,皮肤白皙而睫羽纤长。
满院的安静寂然,便是鸟雀扑棱着翅膀轻轻巧巧地飞落枝头,歪着小脑袋细细地啾啾了两声,也能叫人惊上一惊。
阳光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寸一寸地移动,最终映照在少年单薄的眼皮上。似乎是被这炽热的光线灼烫到了,那浓密而长的眼睫忽然轻轻颤动了两下。而下一刻,那双好看的眼睛就睁了开来,两丸玻璃珠似的漆黑眼眸中一瞬间折射出日头的万千光彩,绚烂得熠熠生辉。
少年轻轻“嘶”了一声,嗓音中还带着午睡方醒的浓浓困倦,略显沙哑。他伸手借着手臂和宽大袖子的遮掩挡住了这刺目的日光,随后一手撑着榻沿翻身坐了起来。
燕华在遮挡太阳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
红衣是枣红的,比寻常红色略深些,略显张扬但不至于过分夺人声势,更多的是一种清俊的贵气。这并没有什么,正是他向来喜欢的颜色。
可也正是这个颜色出了错。
自登基后,他便喜着明黄,以彰天子威仪。便是平日的常服,除去明黄,也多以宝蓝玄色之类沉稳的颜色为主,旧年钟爱的枣红倒是渐渐穿得少了。
大抵是因为少年登基,即便他才智过人也要忧心压不住底下的那群人精,而枣红虽然比起别的红色相对稳重些,穿在他身上却还是显得少年风流,冶艳秀致。
总之不像个帝王。
可如今,早已被他弃置一旁的枣红衣裳又穿回了他身上。
燕华坐起身,眼睛略带迷茫地扫过屋中的摆设,立刻就认出了这是秦/王/府。
但他怎么会在当年的秦/王/府?
燕华回忆起从前看过的那些志怪杂记,书中的确记载过有人一觉醒来回到数年之前的故事,可他是天子,真龙之气护体,怎么会被这等鬼怪之事找上?
还是说……这是梦境?
燕华微微抿了抿薄唇,开口扬声唤道:“徐智诚。”
不论是梦境还是什么,既然是过去的□□,那想必一应下人什么的也是一样的。
果不其然,他这一声才下去,朱漆雕花木门就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徐智诚半弓着身子快步走进来,利落地行了个礼,满脸堆笑:“殿下有何吩咐?”
燕华神色不改,气质高华,眉眼清贵:“扇自己一巴掌。”
徐智诚沉默了。
但殿下既然有令,他便不得不从。哪怕满心满眼都是疑惑和恐惧,徐智诚还是干脆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啪”的清脆的一声,燕华听着都疼。
看他打完了,燕华淡淡道:“疼吗?”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说实话。”
徐智诚:“……”
他愣了愣,最后还是诚恳地道:“有点儿疼。”
不是梦。
也绝不可能是鬼怪作祟。
那就是神迹了。
燕华心里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只飞快地带过了一丝外露的情绪,转瞬即逝。他稳了稳心神,强自撑着表面的稳重,微微颔首:“辛苦你了,退下吧。”
徐智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告退了。
燕华静静地坐在榻上,心里冷静地思索着。
重回数年前,掌握了无数先机,知道未来种种的发展走向……实乃大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