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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你是谁呀(1 / 2)


戏台靠后侧的廊柱绘制着各种浮雕图案,雕梁画栋,阮良月熟门熟路,带着方吾秋穿过戏台两侧乐器伴奏师傅的厢室,飞快来到幕后的准备房。

是和寻常的化妆间差不多的作用,但这里的幕后是一落较为窄闭的青石墙砖房,虽然够闭塞,但廊柱和石墙上面处处都有精美的纹样,栩栩如生。

刚走进来,两人就听见女孩子娇声娇气的哼声。

“师傅,我都说了昨晚下了雨,那戏台上面现在还晕着雨水,湿哒哒怎么走呀,我体寒,腿脚本来就有旧疾,今天不能唱了。”

站在女孩身后的中年男子脸色无奈:“你们一天到晚都喊身上痛,也没见出去玩的时候说疼过,戏台湿有什么关系,你岑师傅我以前雨雪涝旱从来就没有推迟过上台的时间。”

女孩左耳进右耳出,对着梳妆镜撅起嘴巴,咕咕哝哝:“您都说是以前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吃不得一点苦。”最后,自称岑师傅的男子气急拂袖,猛地转身,刚好就撞上正面带愉悦走过来的两人。

阮良月将两人的对话尽数听清,看到岑师傅后,翩翩有礼地笑着拱手:“岑师傅好。”

方吾秋没能掩去面上的喜悦,也跟着拱手,作礼。

“阮老板来啦?”岑师傅顿时笑起来,他在平榆街的戏楼十多年,早就和附近乐行的阮老板神交已久。

阮良月开门见山,却又明知故问:“不知今天可有角儿登台?”

“您就别打趣我了。”岑师傅吹胡子瞪眼看了下女孩,忍不住抱怨,快气死:“您都看到了,下半晚上雨就三请四催,外面看客都等着的。”

阮良月笑吟吟:“既然没有,那岑师傅可得原谅我们不请自来了。”

“何意?”岑师傅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阮良月双手搭在方吾秋的肩上,挑了挑嘴角,意有所指道:“我弟弟懂戏,喜欢唱戏,今天的戏台能让他试试么?”

岑师傅看向方吾秋的脸,后者不骄不躁,扬起清清浅浅的笑,泛着微红的桃花眼弯起来时,像月亮漾进莲花池里,噙了一汪春水,那样皎洁也温柔。

刚刚阮良月和他打招呼时,岑师傅的目光就被方吾秋吸引,他还在想这般风流身段的少年是谁,气质难得的好。只是不曾相识,便没好意思主动问,怕被嫌唐突。

这下听闻阮老板话里的意思,原来是这位少年想要登台唱戏。

岑师傅自无不可,甚至眼底闪过惊艳的光芒。

但他还没有点头说话,娇声娇气的女孩闻言眼睛便亮了,从梳妆镜前一蹦而起,飞快凑过来,攀着师傅的胳膊,连声道:“这可好,师傅哪我约了朋友,就先走啦。”话刚落下,人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还说腿脚疼,跑得比兔子都快。

岑师傅也是无语。

他扭头,看着期待的两人,喜不自禁猛点头:“当然可以,我求之不得。”

戏台幕布后面的房间虽然狭窄,但作为化妆室绰绰有余。在梳妆镜和五彩斑斓的戏服撑架外面,层层叠叠的轻纱随着走动带来的微风摇摇晃晃,刚好将梳妆的地方辟出了一块安静的地带。

方吾秋正在里面换衣服,岑师傅的声音透过轻纱响起来,解释说道:“咱们戏楼每天登台前,角儿都会在戏楼门外写上唱戏的主题,今天唱的内容是狐妖。”

坐在最外面凉椅的阮良月闻言,惊讶地抬了抬眉,他偏着头,目光穿过重重叠叠的轻纱看到了方吾秋薄弱的身影,不禁嘴角弯了弯,重复道:“狐妖。”

“是啊。”岑师傅点点头,紧接着语气无奈。

还不知道这位少年唱不唱得来狐妖的戏。

方吾秋正换好戏衣,聘聘袅袅坐在梳妆镜前,他看到镜子里的戏装,眉头舒展,清越的嗓音陡然透过轻纱传了出去:“没有规定哪出戏吗,可以随便唱?”

“没错,主题是狐妖就行。”岑师傅忙道:“方先生会唱狐妖吗?”

方吾秋描眉的手微微凝顿,黛眉随着嘴角一起弯起来,清脆的嗓音泠泠若溪水声:“我会。”

听着他笃定的语气,岑师傅总算松口气,欢欢喜喜问:“唱哪出?”

戏楼平素唱得是《破户狐》,狐妖化作女子嫁入破落宅院书生报恩的故事。方吾秋不曾听过这出,他要唱的戏,是坛阳镇口口相传的那个故事。

没有俗套的报恩,没有化作女子改名换姓嫁给凡人的旧事。他家乡的那只狐狸,是最妩媚,最撩人的,她一颦一笑都为了人间所有美好的事情,不单单笑给俊美的儿郎或是达官贵胄。

她同样也高傲,可以肆意释放自己的美,动动手指就引来前仆后继的郎君,但所有的男子都无法入她的眼。

她喜欢的是飘摇散落的花瓣,青翠欲滴的草地,过路熙熙攘攘,和茶馆街巷谈笑风生的人情味。

居然和平榆街古朴的生活方式不谋而合。

方吾秋心里微动,他小时候听爹爹唱起这出戏,总是猜疑狐狸化作女子究竟要做什么,不吸男子的精.血,不放纵谋取他人的生命,也不报恩、报仇,这和平常听到的狐狸相差甚远。等稍大几岁,爹爹才告诉他,狐狸还有段隐秘伤痛的过往。

狐狸不能修炼时,常常躲在洞里,看遍世间繁花多彩,但她不能出来。她从小就被关在洞里,因为她化作人形的娘亲被人所骗,强制的不允许她踏往凡尘。

方吾秋记忆里的狐狸是很美很美的,他眉眼轻抬,小指轻轻翘成兰花,执起眉笔在油彩里晕过,慢慢地放在眼尾轻点,描摹出记忆里的狐狸尾巴。

莹亮的油彩一挑而过,微微上扬的眼尾那儿,妆点出惑人的妆容。

方吾秋告诉岑师傅要唱的戏:“镇口狐狸。”游走世间,尽品五彩斑斓的人生,活的肆意潇洒,身影走过不留丝毫痕迹。

他慢慢起身,在纱帐里将白色的水袖一甩,细长白皙的指尖掀起纱帘,弯侧起身子,挪着轻飘飘的戏步,一张半遮半掩的娇美脸蛋在轻薄纱帐的无意遮掩里,朦朦胧胧露了出来。

妖冶妆容,步态盈盈撩人,将原有的温柔淡雅尽数拂去,活脱脱狐妖在世。

外面等候的两人同时惊艳的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岑师傅不由拊掌:“镇口狐狸,好,好啊。”

他转头看向阮良月,连声称赞:“阮老板,您刚刚还说只是喜欢戏,我看方先生扮妆如此,实在是内行佼佼者,咱们戏楼里的角儿都望尘莫及。”

“方先生。”岑师傅随即朝方吾秋拱拱手,朗笑道:“今儿戏楼就全靠您撑场子了。”

方吾秋没有应答,羞涩地扬起红唇,膝微微弯曲,侧着细腰抬腕,柔柔撩掌时兰花指落在颌骨边。他摇摇头,做了个“不敢不敢”的姿势,逗乐了在场两人。

明明要唱的是风流肆意的狐妖,这会却随本心成了羞怯温柔的性子,实在让人喜欢。

正笑谈着,外面戏台因为岑师傅的嘱咐,已经慢慢起了动听的乐声,这宣告着角儿即将登场。

戏楼两层的看客都捧着手,见角儿即将出来,便欢欢喜喜笑闹,嗑着瓜子吃茶点。

“今天应该是曼儿唱的狐妖。”

“曼儿?”

“就是岑师傅的幺徒弟,唱的花旦,才登台两回,难怪你们不知道。她上回,哎,就上周,也唱得是狐妖,唱腔音色虽然还比较稚嫩,但行步的身段叫一个绝,比她的师兄师姐差不了多少。”

“那可有眼福了。”

戏楼二楼,从阑干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楼下中心的圆台,楚骞也不选位置坐,就笔挺地站在阑干边,手清清闲闲搭在上面,眸光越来越深。

他在等方吾秋出来。

“我们戏楼的角儿在属市的戏楼班子里可是一等一的好,您说是来捧心上人的,那感情是喜欢上了哪位?”小二赖在这儿还没走,尤其听到楚骞说来捧心上人后,更加好奇,说话也叽叽喳喳。

楚骞紧盯着戏台,生怕错过。

戏台两侧的演奏师傅开始弹琴,古筝清脆的声音清泉流水一样泠泠倾泻出来,二胡和古琴紧随过来,整座戏楼散漫着温柔悠扬的调子。

“需不需要我帮您引见?我都熟得很。”小二挑挑眉,意有所指。

小二贼兮兮的声音打乱了楚骞的思绪,他心烦意乱回头,正想让小二去忙自己的,结果还没说话,两层戏楼就爆发出激烈的鼓掌声,甚至还有不少看客倒吸了一口气。

“嚯——”

戏楼里瞬间变得嘈杂,大家都在称口议论戏台上曼妙多姿的角儿。

楚骞无暇再顾小二,面上一喜,猛地看过去。

戏台轻纱拂开,穿着殷红渗血般裙裳戏衣的方吾秋脚尖点地,娉娉袅袅从轻纱里走出来,那云肩坠着狐狸尾巴样的流苏穗子,移步轻晃。

发上额头盘绕着几个小弯,最末的小弯顺着鬓角,勾翘起来,弯弯地贴在鬓边,缠绕着勾人的妖冶媚态。

狐妖。

果然是他。

这是楚骞看过方吾秋扮的最艳的妆容,但纵然这样,也没有丝毫世俗的风流轻佻,他是狐妖,也是狐仙。心里的那股悸动让楚骞心坎都酥麻麻的颤动起来,无以言表。

他轻笑,故意问小二:“那你认识他吗?”

“不就是曼儿嘛。”小二抬着下巴:“今天就是曼儿唱狐……诶?不是曼儿?……真好看啊。”

楚骞懒得再看小二丰富多彩的表情变化,催了几声让他自己忙自己的去。

环绕在戏楼的调子依旧轻缓悠扬。

刚登上戏台的方吾秋还没有开始唱,就感觉脚踩的地有些滑。他移步出来时,悄悄低头看了眼,才发现这圆台有些小坑小洼里蓄积着昨晚的雨水,湿哒哒的,难怪刚才的曼儿不愿意登台。

不过还好,只是些许湿,不妨事。

方吾秋目视着正前方,嫣然一笑,一双噙着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明艳有神。

他端好手势脚姿,踮起脚尖彩鞋往后一掖,绷直着脚背,掌心朝上侧挪到胸前,咿咿呀呀唱:“山涧彩云看不见,藏躲山林无从念,泥地里有情人踏过去,溅起了杂芜闹我心,无奈无奈,相逢无话也无言……”

眼角上扬那里画着的红色狐狸尾,随着他笑吟吟牵起嘴角,娇弱弱瞥向看客时,荧光若隐若现的盛放出来。

方吾秋忽而垂眼,盘手端掌,行步时绰约妩媚,一撩掌又扬起黛眉,轻轻唱道:“娘怎知我渴求凡世繁华现,躲避在山里杂草碾,春风雨露拂面去,不留丝痕盼人间……噫,修炼三载终成女儿身呀,枝丫打颤小狐狸飞去人世间。”

唱到这里时,狐妖浑身是从来没有的欢愉和喜悦,她终于可以离开闭塞无趣的山洞。

方吾秋便勾着眼尾,极尽妖娆的开眉展眼,屈腰探臂时,身段袅娜,那摇曳的腰细得不像话,水蛇样儿如鱼得水地在戏台游走。

红艳艳如火的褶裙轻盈飞舞,衣袂随着步子飘飘。

狐妖在人间肆意,轻蔑也孤高,她从来不是美而不知的妖,倾尽全力不断释放自己的美,从街头巷口,到石墙宅落,世间没有什么不被她勾.引。

而被引.诱的结果,是痴迷狐妖不得。

四周的看客都呆了。

但方吾秋的美不止于此。

他眼随手走,在移步时,手肘猛地往回一转,长长飘摇的水袖像涟漪一样掸开,仿佛突然生了片白雪层层的云朵,在肆无忌惮的翻舞,飘荡摇曳。

他抿笑,清越的嗓音唱:“路旁街坊看,铺子门外汉,绣帕千人抢,婵娟比不上。”

方吾秋屈腰抚掌,细腰在这一刻柔曼到不可思议。掷袖一甩,他踮起脚尖,步履轻快地不断后退,再后退。

长长褶裙衣摆轻荡荡的翻转,水袖在空中扬起波痕,随着脚步的停顿,叫人眼花缭乱的水袖也慢慢收回。

最后方吾秋拱着手捧袖落在嘴前,轻纱水袖像蝴蝶翅膀那样抖了抖,反着搭在臂弯上,垂落在脚旁。

他面朝观众盈盈行礼,一切行云流水。

场下爆发出猛烈的尖叫和掌声,楚骞呼吸一滞,心里有根弦被明艳动人的少年拨乱,没头脑地一颤又一颤,漫着无尽的喜悦。他忍不住拿出手机,对着高台上撩掌抛袖的少年拍了拍。

照片永远记住了这只曼丽的狐妖。

楚骞屈起手指,眸光微暗,指尖描摹着照片里叫他心动难忍的脸庞,呆了。

场下所有的看客都因为眼前的狐妖戏,热热闹闹地讨论起来,他们虽然对台上的角儿不熟悉,但也猜想是戏楼新来的角儿,没有想到只是临时唱唱。

方吾秋在戏台上表演结束,正要下场时,侧目却看到了站在戏台旁边满脸惊喜的阮良月和岑师傅。

他在戏台唱了戏,心里格外高兴,牵着裙摆就直接往阮良月那儿跑。

哪晓得突然踩到一洼小水坑,他彩鞋被湿糊糊的泥巴弄得脏兮兮,方吾秋皱着眉头,刚把彩鞋解救出来,却又被前面拖地的裙摆一绊,脚腕扭伤,直接摔倒在地上。

“啊——”场下的看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惊住,甚至还有许多人想要上台来扶他。

方吾秋跪坐在地上,红艳艳的裙摆猛地像花瓣一样散开,而他在中间跪坐,蹙着黛眉,恍若海棠花里妖冶的花蕊。

阮良月也被吓住,瞧见台下好多人准备上来,他眼疾手快,连忙跑上台,屈膝半跪,直接将方吾秋打横抱起,快步往后台走。

精致的白色西装男人怀抱着身量纤薄的狐妖,绯红的裙摆在空中飘飘荡荡,恍惚如蝶。

站在二楼的楚骞见此场面,倒吸了一口气,心里突然像被什么抓疼了似的,他毫不迟疑,连忙走下楼梯,飞快往幕后跑去。

……

戏楼里很快响起轻柔婉约的琴声,看客照旧谈笑风生,没有将刚才的场面当回事。

阮良月将方吾秋抱往后台,放在梳妆镜前的座椅上。

方吾秋脚腕泛疼,又见阮哥满脸担心,便故作轻松,刚坐下就笑了笑,调侃自己:“刚刚在台上真吓坏我,还以为会四仰八叉摔倒在上面出丑呢,还好不是很疼。”

他弯腰解开彩鞋,自己揉了揉那处,抬眸就见阮哥一脸的心疼。

阮良月皱着眉头:“我看看。”说完就弯下腰,仔细检查了下他的脚腕,那里已经青黑一片,看样子不像是小伤。

“真的没事。”方吾秋笑笑。

他自己揉揉后,脸上很快掩去疼痛,回想刚刚在戏台的表演,心里溢着满足:“我真的很久没有登过戏台了,这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前,在家乡的时候。”

是熟悉的一切。方吾秋眼里流过感激,嘴角扬起,正正经经道:“阮哥,谢谢你。”

“别急着谢我。”阮良月作势生气,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还是先看着伤,这样吧,我去附近的药店给你买些膏药。”

“不用麻烦的。”

“哪里麻烦,就几分钟的事。”阮良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两人的互动一点儿都不像刚认识一天不到的人,反而有种兄弟间的亲近感,这种感觉说白了,就是很亲密,亲密到让人又嫉又恨。

楚骞追到后台来时,就听到层层叠叠轻纱掩映里,两人亲热的交谈声。

他脑袋像被捶了下,傻傻一懵,飞奔赶来的心焦在阮良月似嗔似怪的声音里猛地消散,他刹住脚步,侧身悄悄站在纱帐幔的后面。

有轻纱做阻隔,楚骞纵然睁大眼睛,也难得看清楚里面两人在做什么动作,但说起话来实在是太亲密了,这让他心里止不住泛酸,酸得冒泡泡。

阮良月,阮老板,他怎么会和秋秋认识?

楚骞从来就不笨,他呆呆在后面想了几秒钟,就猜到应该是骆斐推荐秋秋过来买乐器的。

靠!才一天就这么熟。

楚骞蹙起眉头,在心里悲催了地数了数自己见到秋秋以来的日子,然后他就果断的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最佳的交友机会。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要是在超市遇到的第一天就主动些,那现在也不至于这样偷偷摸摸狗狗祟祟躲在纱帐后面,像个没头脑的痴汉。

我是个傻子吗?

楚骞自己骂自己,深吸了口气,还是没稳住心神,咬着后槽牙着急死了。

正在这时,他听到纱帐里阮良月说道:“小秋,你先在这里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昂,那就麻烦阮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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