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出来就后悔了。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忍不住把心里的事情告诉别人。我藏不住话。
以前是不会分辨,不知道亲疏远近,以为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可以理解自己,后来是很少遇得到谈得来的人,所以一不小心就会说出不得了的话。
人对陌生人总是毫无防备,因为他们觉得只见一次的陌生人不可能会泄露秘密。他们倾吐完就拍拍肚子回家睡觉,不知道被倾吐的人是以后的邻居。
我后悔了,夜晚的人总是格外多愁善感,我不应该呆在这个人旁边向他讲我的垃圾故事。我为此感到抱歉,感到我们脆弱的友情岌岌可危。但是我不想挽回。
我知道我说的话他可能听不懂,我不想他有什么负担:“刚刚我说的那些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随口说说,有感而发,人上了年纪总会这样的。你不要介意。”透过细碎的头发,我偷偷打量他的神情。
我以为他会嫌弃,会厌恶,会冷漠地说:只要以后不要这次就算了。当然,要是他这么说,他这辈子都不要想靠近我一点。我想到了最坏的可能。这是我一贯的思维方式。现实已经很残酷了,脑子想着本来可能更糟反而会把现实生活看出花来。
我想,最坏的可能是,他冷笑然后推开我,穿上我最好的衣服砸了我家里面所有的东西,然后拿着我的钱在县城里到处宣扬:杜俊是一个只会模仿别人的废物!他不配做数学老师!他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我自杀,事情完美结束。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好结局。
我以为最坏不过如此的。
结果他听我说完,一只手摸上我的脸颊,问:“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意你,所以你想去死?”
我姑且同意了他这个矫情的说法。
他伸手揽住我,把我抱得紧一些,我听见他叹气的声音。
我不安地在他怀里挣扎:“喂,我都感觉到你在颤抖了,你在笑对不对!过分了啊!”
其实一点也不过分,要是我认识这样一个人,我也会狠狠嘲笑他,笑他不懂得自己争取,不懂得爱护自己。我要狠狠笑他,然后和他一起哭,对他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啦,我也是这样的,你想想,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和你有一样的孤单你是不是就不那么伤心了?
重魇的头很重,他从背面抱住我,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我感觉得到他光滑的皮肤和挺直的鼻梁。我想把他推开,他的鼻子硌着我了。
我推不开。
“你还在笑。”他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听见他哽咽的声音:“我……没有。”
我大吃一惊:“你哭了?”
他的头埋得更深了:“没有。”
他哭了,这很糟。从小到大,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看着别人哭泣,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对哭泣的人格外温柔。
我顺着他的脊背给他顺气:“你哭什么,多大点事,当事人还好好坐在这里给你讲故事呢。”
他嘴硬地说:“我没有哭。”
“嗯,你没有哭,是我的睡衣太粗糙了把你的眼睛刮疼了。”我面无表情地帮他圆谎。
我试图转移话题:“你不是说开导我吗?今天也给我讲个故事?”
他把头抬起来,我看见他微红的双眼,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吻了他的眼角。
他终于有了笑意。
“怎么了?心疼陌生人了?”我打趣。
“是啊。”他看起来心事重重:“我不知道在这里你也过得这么苦,要是我知道,我肯定……”
“肯定什么啊肯定,我还过得苦吗?有房有车,吃喝不愁,偶尔还能来一次水果自由。我已经过得很好了。”
“房是租的,车是自行车,饭都不会做也没有钱吃外卖,快三十的男人了,还不能实现水果自由,有什么好的?”他毫不留情地戳穿我。
“哎,你说出来干什么?”我作势打他,他没有躲,于是原本高高扬起的手臂最周只是轻轻落在他的背上,像情人的抚摸。
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看上去很伤心,很自责。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道歉,总之原谅就对了:“没关系。”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保障生存已然是许多人望尘莫及,何必在乎那一点情情爱爱。我又吻了一下他的眼角,引诱他吻住我,成功逼回了他的眼泪。我们两个抱着打闹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很久以前,有一个帝王,叫做暨帝。他管理着烟南大陆靠海的那一块地方。他的相貌平平但是人格、才华均属上等。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是暨帝得不到的,他有财宝无数,书画万卷,他受万人敬仰,连神也待他礼貌有加。但是他不懂什么是爱,所以他的后宫空无一人。暨帝所有的欲望都放在一个叫三一的人身上,那是他从小的玩伴。
他不知道这是不被世人允许的,所以当他搬空国库来求娶时,三一立刻拒绝了他。他问原因,三一说:‘你是人间的帝王,人间有传宗接代的习俗,你知道我是永远不可能为你生下孩子的。’
于是这位自称不懂情爱的暨帝,放弃了皇位,用自己的紫金命格换取能让男人受孕的丹药并且怀上了三一的孩子。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白头脑一热,就把黑压在身下,冷静下来之后就愣住了,不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黑的脸已经红透了,他伸出一只胳膊遮住脸,然后说:“你是什么意思?”
白一向很直接:“你喜欢我。”
“嗯。”
“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亲你的时候我的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我想把舌头伸进你的嘴里,我想把你牢牢按在床上,我想看你哭着求我,我一直都在这么想。如果这就是喜欢的话,那我一定非常非常喜欢你。”即使说着这样的话,白的表情依然非常正经,就像在念报告。
黑的脸更红了,他抬起另一只胳膊盖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