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从空镜中走出,手上拽着齐翼。一回来她就发现局势有点不太对劲。家里来了一个新客人,正坐在白前面的矮凳上烤火,刚刚应该是说了什么导致室内的气氛很怪异。
她感觉那个人有点熟悉,于是走近几步。齐翼拉住了她。杜俊感觉到女儿的信息急忙侧过头,不让她看清自己的脸。
粉问:“白,他是谁?”
白说:“你不是找了他很久吗?”
粉的表情很复杂,她的眼睛里冒着怒火,嘴唇却忍不住颤抖,眼睛里已经有泪水流出。她攥了攥拳头,然后反手拔出齐翼带在身上的刀,掷向杜俊。
齐翼“哎——”了一声,来不及数落粉就跑去挡下向杜俊飞去的刀。只差十厘米,那把刀就要砍在杜俊的脖子上,按照粉的力气和刀的速度,他也不用求白帮忙了。齐翼被拒绝那么多次都没有说什么,现在却生起气来:“粉,你这是在干什么?”
杜俊依旧侧着脸,没有人看见他是什么表情。灰在他的耳边说话,他也没有反应。
黑看见粉回来了,杜俊出去恐怕是不可能了,于是站回白身边。白还是躺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等齐翼责怪粉时才说:“粉,你不是带了什么东西给我吗?”
杜俊不能看见粉。果然是重魇的孩子,那孩子越成长越像父亲,发尾有近乎黑的赤色,眼睛也是赤色的,她的鼻子、眼睛甚至生气的样子,都那么像那个人。但是他绝不能看见她。
杜俊又想起自己与重魇初见的情境。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黄昏,他从他的寝殿走出来,看见自己喜欢的小梧桐树旁边站了一个和他差不多的小孩。小男孩朝他招了招手,宽大的血红色的柚子在风中鼓动,笑得很甜。他是一个多疑的人,那个时候却毫不犹豫地走过去,脚步越来越快,最终跑到他的身边。
这一跑,就是一辈子。
他永远追在他的身后,像他衣摆上无关紧要的坠子。
然而最终还是只能追到他的影子。重魇临终前也不肯见他,让侍从把他扔出他的宫殿,并且当众休妻。
他跪在长长的宫阶下,任凭周围的侍卫怎么打也没有离去。
我知道你讨厌我。
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我。
最后一面都不肯让我看看吗。
你以为你死了我真的会伤心吗?
……
杜俊的逐渐变得空洞、无神。他的身子倒在冰冷的地砖上的时候,宫人哀凄的声音响起:“王——”,重魇侍妾们的哭声响彻夜空,所有的侍从相继跪下,整个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他们都那么伤心,杜俊确躺在地上看天上划过的一颗流星,嘴角流露出笑意,然后伸出手,抓住那颗流星的残影,郑重放入胸口。
抓住你了。
粉知道白是想要自己冷静,可是他的心就像被丢尽熔岩的汽油,焦灼愤怒,逼近喉咙,她简直喘不过气来。
这个人…….这个人!所有人都护着他,所有人!粉看着以前所未有敌意盯着自己的齐翼,心中的火焰势头更盛。他的眼神,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不讲道理的人。那个眼神是父亲看杜俊的眼神,陌生又熟悉。
粉感觉自己又处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大殿,杜俊带着她跪在重魇脚下,两边的侍卫比山还高,散发出的威严让她不敢不贴着杜俊。
杜俊眉飞色舞,喜意像劣质的香水,沾上一点就整个房间都是。他说:“重魇,我们有孩子了。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那个时候,重魇也是用这种眼神看她的,无奈又包容,眼神飘忽,好像在给自己一个理由接受这样的丫头。
她听见重魇冷漠的声音:“哦?但是孤已经收了几房爱妾了。”
杜俊的脸色刷一下变白,他咬着嘴唇说:“重魇,你再说一遍。”
他的亲生父亲在发抖,握住她的手不断打滑。她急忙用两只手握住他的手。
重魇轻笑了一声:“还有,孤的本名也是区区人类可以叫的?以后叫孤要叫王。不然……”重魇的视线移到她身上:“我就扭断这个不知道是谁的杂种的脖子。”
杜俊似乎很伤心,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在粉手上。粉听见他说:“好,好……”不知道重复了多少个好字,他抱起粉转身:“你不要她,我要。好,那我走。”
重魇冷哧一声:“谁让你把她带走了?”
后面的记忆很混乱,只记得很多人来拉她,她尖叫着扯着杜俊的袖子,但是还是被拉走。杜俊那么伤心,嗓子都哭哑了,可是没有人帮他,他被刀逼着跪在地上,双手被钳制。他的眼眶通红。
“重魇!你会后悔的!你敢带走她,你他妈找死吗……”他的嘴巴很快被捂住,发不出声音来。
“她叫什么?”自始自终,重魇都坐在王位上,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捂住嘴的力道小了一点,杜俊一口咬上去,然后继续骂:“你他妈……”他的嘴又被捂住了。
重魇第二次看向她,问:“你叫什么?”
粉倔强地瞪着他。
“你不说的话,我就把他杀掉哦?”重魇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粉紧紧抿住唇,半响才吐出一个字:“粉。”
最后的最后,杜俊悲伤地看着她,说出一个只有一个人相信的诺言:
等我回来接你,重颜。
回忆像沾火的枯草堆,越烧越大,连天的火势把小小的她淹没,她在明亮的火光中,只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白的声音变成一只手,把她从火焰中剥离。
粉回过神来,僵硬地说了一句:“抱歉。”然后扶着白走进房间。说是她扶着白,倒更像是白扶着她。通向房间的每一步都像天边一样遥远,她紧紧贴着白,生怕他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