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无言地走回院落。
岑鬼推门进屋,临关门前,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玄鬼仍在门外直挺挺地站着。他面上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双瞳空洞却又仿佛藏着千思万绪,视线并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而是紧紧地盯着纸推门的门槛。
岑鬼不明白玄鬼在想些什么。若是换做以前,他大概会直接开口问,不过如今二人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原本依靠厚脸皮就能轻松说出口的话语,眼下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犹豫片刻,岑鬼决定将门合上,便道,“晚安,阿玹。”
门外的玄鬼也点了点头,“晚安。”
岑鬼关门后并未马上走动,而是一直背靠纸推门,直到玄鬼那边的关门声传来,方才稍稍安心,得空打量起自己的房间。
房间很大,虽然比不得卫国时的寝宫,但足有整整两间茶摊大小。角落里摆放着花瓶,墙壁上悬着画轴,被褥是直接铺在地板上的。
岑鬼蹲下试了试被褥的软硬,觉得十分满意,便准备坐在上头上药。衣服都已脱了一半,却忽然觉察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千百场战役磨炼出的直觉令岑鬼顿生机警,连忙起身环顾屋内,并没有察觉到杀气或是恶意。
看样子应当不是始作俑者的蜘蛛。
岑鬼蹙眉思索,期间视线一直都在。
岑鬼越想越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渐渐便意识到了什么,旋即露出苦笑,走到墙边,将横亘于两间屋子当中的纸推门拉开。
果然,玄鬼正直挺挺地跪坐在他那边的房间中央,虽然双目紧闭,但是岑鬼却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越发清晰起来。
“阿玹你......”岑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考虑到玄鬼的面皮比较薄,便选了个委婉些的说法,“你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吗?能隔着墙看人?”
玄鬼重新睁眼,语气淡淡地解释道,“只要将双眼合上,中途若无术法阻隔,一定范围内的物事都能看见。”
岑鬼有些吃惊,这样的话岂不是比荒鬼的眼睛还要厉害?
“不及荒鬼。”玄鬼重新合上双眼,谦逊道,“毕竟荒鬼的眼睛在术法笼罩的黑暗之地亦能适用,而我所能做的只是感受物事的气息。”
岑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了然道,“看来你和阿荒在黑暗中打过了?能将他逼得使出那招,阿玹你果然很厉害。”
玄鬼淡淡道,“不及你。”
“那......”岑鬼抠了抠脸颊,同玄鬼商量道,“你能否将视线稍微收敛收敛?”
玄鬼没有回答。
岑鬼唤道,“阿玹?”
玄鬼依旧一动不动,摆明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岑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既然挡不住视线,也就没有必要再管什么纸推门了。便随门敞开,转身走到廊下,盘腿一坐,望着屋檐下方的一排纸皮灯笼出神。
宋帝王府的纸皮灯笼很有特色,上宽下窄,面上绘满了圆滚滚的竹鼠,每一只都肉嘟嘟的,憨态可掬、惹人怜爱。
看着,看着,岑鬼纷乱如麻的心绪又逐渐好了起来。
眼下夜色沉沉,皓月当空,院中寂静。沐着淡金色的灯笼光辉,不知怎的,岑鬼便觉得此情此景实在很适合用来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白日里没来及说的,碍于面子掩着的,或是因为太过久远而快要忘却的......统统都能拿出来说。
这般一想,岑鬼突然发现自己能说的话题其实还是挺多的。不过眼下他最想说的,还是身在黑沙时发生的那件事,“阿玹,你可还记得三年前的上元节,游鱼给你找来了一个坏掉的纸皮灯笼,你问我那是不是我做的,我一直没有回答......”
玄鬼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闻言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岑鬼说的是哪件事,“......你当时说你想一个人冷静。”
岑鬼被玄鬼如此耿直的说法给逗得有些哭笑不得,“然后你就关了我五年?”
“我......”玄鬼张了张嘴,视线有些飘忽,似乎有些歉意,又似乎有话要说,但不知从何开口。犹豫半晌,便坐到岑鬼身侧,平静地解释道,“其实那时我已猜到花灯多半是你的手笔,也知晓你为了那个灯笼有些灰心。”
岑鬼倚靠廊柱,坐得随性而又懒散,“你觉得我那时是为了灯笼灰心吗?”
玄鬼沉默片刻,低下头,继续解释道,“后来我就想折些莲灯给你......然后折了三十三万盏,希望中元节放给你看......然后你便逃了......”
岑鬼转头看向玄鬼,情绪有些复杂,“你蒙头折了五年的莲灯?虽然确实很用心,但你在折莲灯时想的又是什么?觉得用五年时间折了三十三万盏,我就会很高兴吗?”
确实如果是五年前的自己的话,多半会很感动......
可是人心是会变的。
玄鬼沉默了,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也头一回意识到情绪这种东西,就算拥有了,也无法轻易地转化为语言文字。
自己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将不想一刀两断的决心传达给岑鬼?
只能靠行动来证明吗?
“抱歉,方才是我言重了。”岑鬼起身伸了个懒腰,面上重新悬起一副轻松的笑意,“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歇息了。”
明明是在笑,可是玄鬼却无法从岑鬼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丝喜悦。
“嗯,晚安。”玄鬼也只能这般回答,随后目送岑鬼回屋,二人间的那扇纸推门再度合上。
这一夜,玄鬼没有回屋,也没有用气息去感知岑鬼在做些什么,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廊下,思考了很多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