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陈君主是一位仁君。
可尉迟玹却很清楚,如果陈君主只有仁慈的话,是绝不可能将陈国从毫不起眼的小国治理成为如今数一数二的大国的。
仁慈只不过是表象,是对同党才会展露的体恤,而在面对有可能成为威胁国家利益的存在时,没有一个君主不会化身为恶鬼。
“可倘若卖家执意不肯出让,孤便是得不到,也必不会放任此等好琴流落民间......”
尉迟玹不禁回想起六年前陈君主同自己说这番话时的场面。
那时自己领着病重的尉迟昙初至陈国,为谋求长久的稳定安生,不得不入宫面见了陈君主。
二人坐在一间被龙涎香熏得闻不出茶味的茶室中叙谈了三个时辰,期间自己应陈君主要求用随身携带的素琴即兴弹了一曲,那张素琴便是眼下陈储思带来的这张。
因为同好风雅,自己与陈君主交谈的还算投缘,陈君主确也想任用自己,但因为尉迟昙的“祸国妖女”之名,陈君主迫于朝堂压力,不得不临时毁约。
不过他并没有将自己驱逐出境,反而允了自己在王都参加浣花流水宴的机会,自己这才有幸得见卫渊。
就此而言,自己还是挺感激陈君主的。
不过感激是一回事,立场又是另一回事,自己眼下效忠于卫,乃卫国臣子,这一点是绝不会因为些许恩情而改变的。
“旧物便是这个?”尉迟玹猜测大抵也就只有这个,毕竟陈储思身上只携了这么个包裹,纵然原先离开陈国时可能带了不止一样,但如今船已沉了,那些无关紧要的物件怕是都已随着船只去了海底。
陈储思的回答同尉迟玹想的一模一样,“还有些衣裳、饰品甚的,都被海水给冲走了,唯有这张琴是殿下他命我无论如何也要带给你公子你的,所以一直贴身看护,这才没有因为沉船而遗落海中。”
尉迟玹点了点头,淡然说道,“古琴我收下了,你回屋歇着吧。”
陈储思却没有离开,面上露出难为情的神色,这是大家公子求人时才会有的反应。
尉迟玹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挑起话题的兴趣,因为白天淋了雨,方才又提刀打斗了一番,整个人都已经乏了,便将桌案上的古琴包好,走到榻边准备躺下歇息。
“那、那个......”陈储思还是没弄明白使臣的身份意味着什么,说起话来本能地瑟缩,好似生怕得罪了谁,“尉迟公子,你要不要考虑同我回陈国?”
这说的也太过直白了。
尉迟玹提被子的手愣在了半空,被陈储思的天真给吓得不轻,“你......”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教训得婉转一些,“若眼下同你说话的是其他卫国臣子,你方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足以令你再无法踏出卫国一步。”
这一回陈储思更是连尉迟玹的视线都不敢对上了,“我、我不怕,我是陈国忠心耿耿的臣子,就算是死,我也要圆满完成殿下交给我的任务。”
对于这种傻瓜言论,尉迟玹并不想理会,伸手盖好被子,背对陈储思躺了下去。
可是陈储思却没有放弃的打算,用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儿一刻不停地在尉迟玹身后絮叨,“尉迟公子,殿下说他会给你高官厚禄,只要你肯回去,他就立刻封你为左丞相。”
“殿下还说了,他会给你建一座比御花园还大的府邸,府邸里种百年的梅花千年的苍柏,池子里养从长白天池捉来的鱼,笼子里养从昆仑仙山捉来的雀,寻访天下为公子你搜罗那些传说中的珍奇志怪,什么妖啊、鬼啊,统统找来当公子你写故事的用材。”
尉迟玹合上双眼,只觉得这陈储思说的话比那位始作俑者的絮语还要扯淡。
脑海中的絮语对此也颇为认同,“好生聒噪......要不干脆就在这儿杀了他抛尸海底得了,届时陈君主问起,就说是遇上了海难,无一人幸免......”
尉迟玹没有理会,继续合眼歇息。
絮语又兀自说了半晌,当中混杂着陈储思苦口婆心的劝说,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才终于回归静谧。
尉迟玹本以为事情就此暂告一段落,正放松了精神准备入眠,却冷不丁听见陈储思又来了这么一句,“就算陈卫开战也没关系吗?”
这算是威胁?还是请求?
尉迟玹辨别不清,但是他并不在乎,虽然他确实想要保护卫国,却还不至于蠢到献出自己换取短暂的和平。
不过这番话竟是从岑鬼一直看好的陈储思口中说出,尉迟玹难免感到一丝失望。
“嗯,没关系。”尉迟玹轻飘飘地答了一句,也不管这番话会不会被窗外的风雨声盖去,亦不管陈储思能否听的清楚,“其实这个国家本身会如何我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