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三刀如往常一样离开了寝殿,去往已经重修好了的御书房歇息,尉迟玹便一人安静地坐在书案旁,一面等候始作俑者的到来,一面将岑鬼今日寄来的书信送到了灯焰上。
火舌舔舐得很快,须臾,指尖便感受到了滚烫。
“作甚呢?烧纸?玹族长你很闲啊。”阴影中传来的讥笑声听起来还是那般的令人不快,“让大爷我看看信上写了什么?别烧得这般快啊!烧完了?无妨,大爷我的小蜘蛛们可都看到了,来,你们同大爷我说说信上都写了什么?”
“哦?原来如此......”
“新婚一别即无期,不知玹族长作何感想?早说了让你离清樾这家伙远些,他就是个活脱脱的骗子!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背信弃义的事也就他干得最多了。你信他?不如信信大爷我,早些离开卫国如何?”
“奉送的越多,便越难抽身,趁着还没走到为那家伙丧命的地步,早些回头为好。”
尉迟玹松开双指,目送着还未燃尽的最后一角信纸被风卷起,在半空中碎成粉末,粉末的背后是渐渐浮出星子的夜空。
黑色最能令尉迟玹感到安心,而那黑夜中的点点光亮却又令他不至于因沉迷黑夜而走到绝望。
只要还有一点点的念想在,他便不想放弃。或者说,从他接受岑鬼诉情的那一刻起,这辈子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就算岑鬼当真只是戏弄自己,自己也要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誓言,用心治理好卫国,至于往后究竟有什么在等着自己,是真实还是骗局,都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他能回来,说清一切,自是最好,如果他不回来,自己也要过得很好。
......自己分明应该这般想才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这般恨......为什么岑鬼要骗自己?
无法原谅......就算他回来了也无法原谅......
除非、除非他能说出什么迫不得已,否则就算自己化成厉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嗯,一如既往的顽固,罢了,大爷我已经放弃劝说你了。”熟悉的黑水再度汹涌袭来,尉迟玹无所谓地叹了口气,缓缓合上双眼,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折磨。
黑暗中,那名始作俑者仍在自言自语地絮叨着,“忘了,全都忘了,也就大爷我还记得......”
“呵,天意弄人啊,忘掉一切的怎么偏偏就不是本大爷呢?”
“不过......无所谓......大爷我这段时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玹族长,你想报仇对吧?你以后会感激大爷我的。哈哈哈哈哈哈......”
从这一夜起,始作俑者与他带来的黑水便再也没有在卫国的寝宫中出现过,蛛网与蜘蛛倒是依旧无处不在,遍布着皇城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每一天都会有负责打扫的宫女握着鸡毛掸子站在廊下抱怨,“哪里来的这么多蛛网呀?呸呸呸,又飘到嘴里了。”
尉迟玹数年如一日地行走在朝堂与寝宫两处,除开查探沿海水灾状况、云瘦山粮食丰收以及年关请神等不得不亲自出面的大事外,再未踏出过皇城一步。
卫国在他的治理下多少比岑鬼刚离开时有了起色,改革进行的不算顺遂,但在杀鸡儆猴处死一位顽固不化的朝臣后,阻碍确实小了不少。
阻碍小了,自然也就能够趁势接替苏植的位置,降了保守派的官职,从而一举成为顽固和革新两派的唯一领袖。
三年积攒,开矿开山,火铳的数量由最初的两百上涨到了一千,船只比以前更加耐得住风浪,军队的日常操练也在尉迟玹的教导下变得有模有样。其中最值得庆贺的便是云瘦山的粮食产量终于能够不再依靠陈国了。
这对于卫国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但是对于陈国来说,便是无形中的隐患。
第五年秋天,在云瘦山的粮食又一次大获丰收以后,陈国国君终于派遣了使臣赴往卫国,美其名曰促进感情,并将尉迟玹当初留在陈国的一些旧物件还来,可实际上不过是要探查一番卫国如今的实力。
关于此事,尉迟玹在改革之初便已有了预想,早做好了十足准备,无论哪国派遣使臣过来,都可以将最为强大的一面展示给它们看。
特别是陈,尉迟玹尤其重视。
毕竟陈国这五年来虽然按兵不动很是老实,但在版图西边,姜贺之地早已在三年前便打成了一团,贺国在吞并姜等小国以后愈发壮大,渐渐有了可以与梁陈匹敌的实力,陈国必然不能坐视不理。
可若两军开战,卫国便又成了立在陈国背后的刀子。
“所以这一次的使臣造访关系重大。”三刀如厮说完,却发现尉迟玹从始至终都在盯着奏折上的同一个地方看,眼神似乎还有些疑虑,便好奇问道,“公子在看什么?”
尉迟玹仍没有移开目光,“这位使臣,今年才十六岁?”
“确实。”三刀明白尉迟玹为什么会疑惑了,特意解释道,“此人年仅十六,也是姓陈,将领世家出身,妥妥的陈国贵族,陈王这回派他过来可见期许之高,大抵是准备回国以后便重用他了吧?”
尉迟玹没有接话,目光仍停留在“陈储思”这三个大字上,神情愈发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