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玹以为自己会死,可事实上并没有。
黑暗吞没了一切,如潮水般从脚踝涨到了胸口,又从胸口涨到了下颌,最后没过头顶,隔绝了空气。
尉迟玹觉得身下有无数双从地狱里伸出的利爪在拉扯自己的脚踝与衣摆,想要将自己给一并拖拽下去。
窒息感愈发强烈,肺里是浓烈的烧灼感。
一张嘴,口中便冒出一连串的气泡。
一根蛛丝随着水流漂到了自己眼前,于无边的黑暗中自行散发着雪白的光亮,便同救命稻草一般,身下的利爪们争先恐后地想要去抓住这脱离苦海的唯一救赎。
唯有尉迟玹,安静且不挣扎地漂浮在原地,任由那些利爪抓坏自己的衣裳,抓伤自己的皮肤,从始至终只用一道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这抹白色。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亦或许是一个时辰,也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一天......始作俑者终于失去了耐性,抽回蛛丝,用一种略带欣赏的语气说道,“你确如他所说是个硬骨头,倔的很,不过你以为不抓蛛丝就没事了吗?”
话音落下,身侧的水流凝聚成湍急的涡旋。尉迟玹被卷入其中,天昏地暗,肺部不知呛入了多少黑水,却无论如何也死不了。
既然死不了,那这漫长的折磨便没有尽头。
“为何不下死手......”昏沉中,尉迟玹突然抛出这么一问,分明没有开口,黑暗里却回荡着自己脑海内的声音,“你分明可以像杀了苏植和三刀一样杀了我......”
这一刻,始作俑者笑得有些咬牙切齿,却依旧没有狠下死手,而是在变着花样地继续折磨......
......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降临宫中,驱散了殿内漆黑的潮水,尉迟玹躺在退潮后冷冰冰的地砖上,无神地望着花花绿绿的天花板,脑海中犹自回荡着始作俑者临去时的威胁,“大爷我还会再回来的......”
“只要你身处人界,黄昏之时,无论何地,大爷我都能够找到你......”
“玹族长,奉劝你早些离开卫国......”
“......”
不知过了多久,始作俑者大抵是走了。
尉迟玹缓缓抬起胳膊,广袖的布料遮去双眼,宫外鸟雀啼鸣,侍卫们窃窃私语的谈话声偶尔也能听清一两个字眼。这一刻,尉迟玹突然有些迷茫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坚持究竟有没有意义。
其实及时抽身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离开卫国,随便挑一座深山隐居,种菜、养花、弹琴、著书,无需忧心天下局势,也不必夜以继日地辛劳,卫国倘若当真灭亡,也是在卫渊身死那一刻便注定了的。
而且,岑鬼真的还会回来吗......
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一阵阴风吹过,耳畔突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无论是轻重还是缓急,都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人。
尉迟玹当即移开胳膊循声去看,便见“卫渊”已经急急忙忙地半跪在了自己身侧,眼见着伸手要来搀扶,嘴里说出的话却并非那人的口吻。
三刀开口的一瞬,尉迟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突然揪成了一团。
这种感觉在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出现过。
尉迟玹合上双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继续聆听三刀的解释,“尉迟公子你没事吧?你昨夜一回寝殿,刚跨过门槛走到这儿便倒地昏了过去,我想过来搀你,但是你周身都被一股黑色的气息裹挟着......”
黑色的气息?
尉迟玹平静地凝望着脚边的地砖,那儿还烙印着一道当初被蝉丸划出的裂纹,裂纹很深,并且永远也不可能愈合。
尉迟玹望着、望着,突然开口问了三刀一个问题,“你觉得岑鬼几时能够回来?”
此话一出,像极了对全天下昭示自己对岑鬼的不信任。
但是说实话,面对一个才刚新婚便离开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全心全意的尽信?自己想要去相信,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打消内心深处的那一抹疑虑。
正因为想要去相信,所以才会反复地去怀疑。
“岑鬼殿下?”三刀被尉迟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些懵了,但是与生俱来的杀手直觉却在告诉着三刀,岑鬼不是那种人。如果他对卫国对尉迟玹当真没有感情的话,又何必要让自己偿还赎罪?直接让尉迟玹守着空荡荡的寝宫和冷冰冰的尸首,岂不更加决绝?
这般想着,三刀便试着帮岑鬼说了些好话,“应当很快便会回来了吧?依着岑鬼殿下的脾性,他如厮关切尉迟公子你,若是能够抽身,必然会第一时间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