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玹从寝宫附近的梅园散心回来。因着时辰尚早,一路上也见不到甚旁的宫人,难能得此一番清静,心情也较之几日前开怀不少。
先前所见,梅园中的花瓣虽已因时节缘故落了个七七八八,暗香却犹自袭人,只消往里头走上一圈,发丝与衣裳里便盈满了化不开的清雅。尉迟玹盘算着先回宫去拿些作画物件,再回梅园一趟。
前脚刚一跨过寝殿的门槛,便瞧见岑鬼竟已不知何时现出了原形,正对着一旁影影绰绰的墙壁兀自说着些什么。尉迟玹估摸着角落里应是有自己瞧不见的鬼魂,既然瞧不见,便也不打算上前打搅二人的谈话,是以转身朝书案走去。
卷起画轴的途中,偶然听见岑鬼说道,“原来三刀这家伙才是他国派来的奸细?这么说的话那夜祭之殿起火应当也同他逃不了干系了......手臂上的刀口?照你的形容,确也是蝉丸所伤......”
尉迟玹停下了去拿砚台的动作,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了岑鬼那处。
岑鬼沉默片刻,似在认真聆听那鬼的诉说,越听、面上的神情便越发凛冽。末了,气恼地握紧拳头,狠狠朝身侧的墙壁砸去。原本还很光亮平滑的黑石墙面生生挨了这么一拳,当即便多出了一个深深的凹槽。凹槽四周满布着蛛网般的裂纹。
尉迟玹觉得脚下的宫殿似乎狠狠地震了一震。
下一刻,守在殿门外的两名侍卫便抄着家伙冲入了殿中,摆开架势警惕地问询尉迟玹,“尉迟公子,方才那是什么动静?”
尉迟玹闻言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岑鬼,发现后者已经反应很快地隐去了身形,眼下那处已是空空如也。尉迟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怀中的画轴放回了桌案上,淡然地出声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我不慎将砚台给砸了。”
“砚......台?”两名侍卫目光相接,一齐露出疑惑的神情,显然并不相信区区一个砚台能够弄出这般山崩地裂的动静。可是不信归不信,单看说这话人的权势,却是叫他们不信也得装信。只好将刀回鞘,同尉迟玹道了声歉,抓着门板退出了殿中。
门板合上以后,岑鬼重新在墙角处现出了身形,抓着头发尴尬地同尉迟玹笑了一笑。
尉迟玹对此倒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既然眼下岑鬼未有附身,自己势必是不能靠近的,便同前者保持着百步开外的距离,各自站在寝宫的一角,遥遥地进行着对话。
“三刀是奸细?”尉迟玹重复了一遍先前听到的话里的关键,“祭之殿是他动手烧的?蝉丸也是他放出来的?”隐隐觉得这些或许就是事实,但与生俱来的警惕却令他免不得想要求上一些佐证,“你有证据吗?”
岑鬼自然点了点头,“有。”朝右侧的空档伸出手,定格在半空中,就这个位置来看的话,应是将手搭在了那一鬼魂的肩上。尉迟玹不明白岑鬼接下来要做什么,却也并不打算发问,只是默默地等着。
反正就往常相处的习惯来说,一般只要自己肯等下去,无论需要等上多久,岑鬼总会主动将结果呈现在自己眼前。这一习惯带来的后果有好也有坏。好处便是自己可以省些气力,免去很多无意义的发问,坏处便是......
自己似乎越来越难主动开口去同岑鬼沟通了。
可自己到底已经答应了岑鬼的诉情,总这般不冷不热地将他搁在一旁,便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利用他。利用他对自己的这份感情,来保证卫国在乱世中的安危。
可自己分明没有这层意思。
想要开口同岑鬼解释,可每回话一到嘴边,都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岑鬼根本没有这么认为,说出来反倒显得自己心虚。可若是一直不解释,便同个疙瘩似的堵在心口,惶惶难安。
所以其实自己还是挺喜欢岑鬼的吧?至少打从有记忆以来,自己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人的感受。可是这份感情又无法宣之于口。
自己的脾性如此古怪,当真能够为岑鬼带去幸福吗?尉迟玹不禁陷入沉思。
角落里,岑鬼将手搭在苏植的肩上,尝试着渡了些鬼气过去。
苏植是新生的鬼,体内鬼气还很薄弱,无法显形,凡人瞧他不见,因此若是想让苏植能够正常地同尉迟玹进行交流的话,让其显形是第一步。
显形后,要考虑的便是如何开口同黑白无常借人了。
不过也不清楚他们究竟会何时登门。
为了防止对话被中途打断,岑鬼在指尖燃起一小撮青焰,将之弹去了殿外,青焰应和着岑鬼的心意,分化成一簇簇火苗,将皇城给围在其中,一如数月前浣花流水宴那夜,一道青焰囚笼,将勾魂无常隔绝在了陈国祭禾的外围。
苏植显形以后,目光很快便同尉迟玹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