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鬼脚下一个趔趄,直直从飞檐上摔了下来。
这般高度,若换作常人直接摔下,后果必定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过可惜月鬼并不是常人,临坠地前,他突然轻笑一声,身后张开一双漆黑羽翼,于半空中调整了一番姿势,不疾不徐地优雅落地。
收起翅膀。
木屐轻碰地面,发出无比清晰而又十分干脆的“咔嗒”声。
月鬼自以为一番无与伦比的登场动作能够搏得世间所有人的眼球,再三确认中途没有失误,这才停下了掸袖子的手,笑盈盈地抬起头去望尉迟玹,想要与之攀谈几句。结果一抬头,却发现后者根本就没有在看自己。
尉迟玹从始至终关注着的只有红月与蝉丸。
月鬼有些受挫,他甚至已经能够清楚听见岑鬼那憋在嗓子眼里的嘲笑了,心有不甘地走到后者身侧,想瞪却又不敢瞪,纠结半晌,最后干脆压低了嗓音坏笑,“阿岑,你这未来夫人的脾性有些寡淡啊,你就不担心日后同房......”
岑鬼自然很清楚月鬼担心的是什么,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大爷我是上头的那个,我主动些便好。”话音刚落,突然感受到了身后那来自尉迟玹的、森森凉凉的视线,赶忙咳嗽一声,改口催促起月鬼,“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收伏蝉丸要紧。”
月鬼对岑玹二人间那微妙的关系似有察觉,捏着下颌冲岑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岑鬼便也只好尴尬且不失礼数地回以一笑。
月鬼心满意足地将岑鬼嘲笑了一通,这才站直身子,望向那仍浮在半空中的蝉丸,开口问道,“我上?还是你亲自上?”
岑鬼闻言勾起嘴角,“怎么?你就打算只布个阵,然后看戏?”
月鬼便也轻笑一声,优哉游哉地解释起来,“我可把话说在前头,维系血月结界可是要分摊我的鬼气和注意力的,若是打得酣畅一时之间忘了要保护伊波,届时结界碎了,我可不负责任。不过......”又是意味深长的一笑,“若你答应送我盒点心,或许我能专注得更久一些。”
岑鬼就知道月鬼是在打点心的主意,忍不住回怼道,“那还是别了吧。”
其实也不是不舍得掏那两盒点心的钱,但是既然月鬼都说了他维系血月结界需要专心,那么再让他出面与蝉丸对峙,血月结界就一定会存在中途崩塌的可能。
思及此,便朝前走了两步,准备亲自与蝉丸一战。
魂魄即将离体,忽而又想起自己战斗时释放的鬼气很可能会影响到尉迟玹的安全,而且血月结界还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幅鬼气的效力,在这样的环境下,人类的身体必定无法支撑,甚至还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意识到这一点后,岑鬼立刻停下了离魂的动作。
月鬼也跟着反应过来,用余光瞥了尉迟玹一眼,出声问道,“我将他送去结界之外?”
岑鬼点了点头,点完方才意识到自己无法替尉迟玹做主,便连忙转身去看后者,“尉迟你......”
不待岑鬼把话说完,尉迟玹便已风轻云淡地开口了,“我会离开的。”
岑鬼听后反倒无奈地笑了一声,“好......”
自己喜欢的这个人啊,当真是太过懂事了。
懂事得令人安心,却也平添了一丝抓不住的惶恐,仿佛只要为了成全所谓的大义,包括自身喜恶在内的一切都是他能舍弃的存在。这样的他,当真会有朝一日低下头来,心甘情愿地被自己拴在身边吗?
岑鬼摇了摇头,不再做无谓的念想。
快速收拾好心绪,伸手揽住尉迟玹的肩膀,笑吟吟地调侃道,“尉迟,大爷我这可是要去对付神刀啊,你就不准备同大爷我说些什么祝福的好听话?比如‘一战告捷’‘百战百胜’之类的?”
说着说着,尉迟玹的身子却僵住了。
月鬼似有所觉,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尉迟玹的面色,静静窥视后者的情绪起伏。
尉迟玹并未当场甩开岑鬼的手,而是默默合上双眼,无法自控地陷入了一个昏厥与清醒的临界状态。不知为何,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先前庭院内的漫天萤火,那句来自青衣少年的问询犹在耳畔回荡,“大爷我这一走可就不回来了。你......就不说些什么送送大爷我?”
少年分明是在笑,却笑得很是勉强,眼睛看似盯着自己,实则一直在盯着自己身后的虚空。
许是半晌未有等来回答,他倔强地把泪水咽了回去,苦笑着叹息了一声,似是放弃了。
眼前光景便也随叹息之声缓缓消散,化作漫天萤火。
尉迟玹抬手捂住额头,缓缓转过脑袋,视线落在了身侧的岑鬼身上。恍惚间,一只流萤自檐下掠过,少年的面庞竟是与岑鬼的脸重叠在了一起。但是很明显,这张脸要比如今的岑鬼来得稚嫩些许,眉眼之中蕴满锋芒。
如此一来尉迟玹便更加无法理解了,为何自己能够看见岑鬼以前的模样?
愈想愈是困惑。
这份困惑被心细如丝的月鬼尽收眼底。
月鬼低头琢磨了半晌尉迟玹的情状,出声同岑鬼提议道,“我还是送尉迟出去吧?他似乎身子不大舒服......”
话音落下,尉迟玹的心口猛地一震,原本四散开的流萤便像是嗅到了什么特殊的香味,逐渐朝这处聚拢过来。
尉迟玹迷迷糊糊地伸手想去接住其中一只。
岑鬼若有所觉,顺着尉迟玹的视线望向半空,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不禁觉得有些古怪,连忙转头质问月鬼,“阿月,你是不是偷偷对尉迟用什么幻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