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鬼循声望去,只见苏植已经坐倒在了河川的浅滩中,全身上下湿了个透彻,小圈正浮在河岸旁,一头长发张牙舞爪地挥动着,纵使金鬼没能亲眼瞧见,也知晓必然是小圈这家伙看不惯苏植,直接用头发将他给拖到了水里。
秋冬交接的河水十分寒凉,苏植爬上岸后没多久便冻得唇色惨白,尉迟玹只好先陪着他去寻车队。岑鬼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去,直到一黑一金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方才转头去看金鬼与小圈。
小圈兴致冲冲地迎到了岑鬼跟前,露出一副期待夸奖的神情,“小圈将碍眼的人清理掉了,这样爹爹就可以和娘亲两个人慢慢逛街了!”
岑鬼伸手揉了揉小圈的脑袋,看着从河对岸缓缓飘来的金鬼,出言调笑道,“你教的?”
金鬼摇头以示无辜,“这娃娃聪慧的很,根本用不着我来教。对了,你还未告诉我先前尉迟美人寻你说了些什么?你又为何要来抢苏植的衣裳?”
岑鬼愣了愣,旋即摆手示意没什么好说的。
金鬼揣测道,“看样子八成又是关于治国的正事?”
“哎......”岑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将先前二人在林中的对话给金鬼复述了一通。
说着说着,金鬼忽然瞥了一眼林子方向,忙开口打断岑鬼,“你二人间的事我已大致知晓了,比起这个,我更想问你另一件事。”
“你为卫国如此鞠躬尽力实属意料之外,不过那个日子总归是要来的,届时你将不得不离开一段时日,虽之后还会回来,可你不在的这段时日卫国又该怎办?”
岑鬼得意地笑道,“所以大爷我为稳妥起见,留了卫深一命。”
金鬼思索道,“你的意思是,若是不得已中途抽身,你便要将治理好的卫国转手让给卫深?”
岑鬼点了点头,“卫深也不是个傻子,虽说过于急功近利,但如果大爷我将治理好的卫国交到他手里,他顺着大爷我的方法走下去,再听一听苏植和尉迟的意见,怎么着也能再撑上几年吧?这一场仗总不可能打上几十年?”
“难说。”金鬼轻笑一声,又问道,“那尉迟玹那边呢?你可是才同他说过要守护好这个国家的,到时候要是就这么直接撒手离开,指不定他之后会如何恨你。”
岑鬼沉默片刻,突然苦笑着叹了口气,“纵使不想走也不得不走啊,大不了等那边的事解决了再回来,好好地同他赔罪认错。”
“不过你当真觉得在这之前尉迟玹能看上本大爷?同你说句实话吧,大爷我是觉得无论最后大爷我回不回来,对尉迟来说都没什么区别。毕竟他看重的是这个国家,而不是大爷我这个人,如果改日坐在这个位置上治国的是其它君主,只要能予他一处栖身地界,他也会尽心竭力辅佐的。”
“......绝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利益的牵绊,这才是大爷我所认识的尉迟玹。”
“阿金呐阿金,你说大爷我眼下做的究竟是什么混账糊涂事?腆着脸皮竹篮打水,到头来可能还要为他人做嫁衣......”
金鬼倒是很能理解岑鬼此刻的心情,毕竟自己当初年轻气盛时也是干过这类痴傻事的。思及此,并未开口责备什么,只是仰天长叹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岑鬼闻言无奈地笑了两声,有些自嘲地说道,“人家那些过不得美人关的英雄,好歹同美人两情相悦,该做的事都做尽了,再不济也牵过手、说过情话,没哪个同大爷我一般窝囊,一见着尉迟玹便觉得命魂跳得厉害,说句话也得斟酌再三。”
金鬼言简意赅地总结道,“你这是惧内。”
岑鬼不服气地回敬道,“胡扯!大爷我堂堂万鬼之王,怎可能会怕媳妇。”
金鬼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你还不承认。”顿了顿,突然摆正面色道,“其实我倒觉得若他能寻一人成亲也挺好的,届时彻底断了你的念想,你也能安下心来治国,日子到了便潇洒抽身,不留遗憾。”
“怕就怕他口口声声拒绝了你,却一直不肯追求其她姑娘。分明是在疏远你,却又偏要借着臣子的身份试图接近,勾起你心底那些好不容易湮灭的念想。”
“我认识的岑鬼从来都是一个杀伐果断,重情重义,不拖泥带水的鬼王,如今却为了一个男人被折腾得魂不守舍、不成人形。”
岑鬼疑惑道,“大爷我何时被折腾得不成人......”
金鬼又瞥了林子一眼,刻意打断道,“我虽有心助你,可是从一开始的劝,到后头的帮,再到如今的结果,你都没能从他身上看到一丁点希望,这样做着无用功,又听了你方才的一席话,便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有些绝望了。”
“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可并不意味着我想继续看着你做无用功,更何况你为尉迟玹、为卫国呕心沥血一事我原本便不是十分赞同,你用心头血去浇灌一株昙花,纵使开花时如何绝美,也只是昙花罢了,开过便谢了,而你的心头血却是再也收不回的。”
“及时止损吧阿岑,你的心也是肉长的,若他当真对你的付出不为所动,你难道就不会心痛吗?”
“要不就干脆放弃了吧?现在还来得及。”
不得不说,岑鬼被金鬼的一番话给打动了,突然间觉得自己当真是傻得有些可怜。这般想着,仰头望向澄澈的天空,忽然便笑了,“用心头血浇灌昙花吗......确实很傻......”
林间,一直默默站在树丛阴影里的尉迟玹缓缓攥住腰间的贝壳挂坠,眸色黯了黯。
“不过......”岑鬼重新低下头,扶着脑袋轻笑道,“一点心头血算得了什么,大爷我还是给的起的。”
“不论是从陈国初遇开始,还是一路追到卫国,大爷我从来没有这般喜欢过一个人,可能阿金你会无法理解,分明被那般明确拒绝了,分明还有更好的选择,为何偏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命定之人吧。”
“曾经大爷我也以为这个说法很傻很可笑,可当真遇上了,哪怕他拿刀子对着你的心口砍,要你的命,要你尸骨无存,你也无法决然放弃。”
“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受些伤也没关系,只要他开怀便足够了......”
说着,岑鬼自己也傻傻地笑了起来。
金鬼愣了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会更聪明些的。”
岑鬼将双手环抱胸前,嗤笑道,“不去争取便轻言放弃,实在太不像是大爷我的作风了。”
金鬼盯着岑鬼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你确定?可你的决心又能有多坚定呢?”
岑鬼颇为嫌弃地瞥了金鬼一眼,举起右手对天发誓,“纵然希望渺茫,亦是矢志不渝,如若背誓,便......灰飞烟灭,挫骨扬灰,如何?”
金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对你自己确实够狠的,望你从今往后初心不负吧。”
说完,抬起手来,笼罩林间的结界化作浅金色光点散去,尉迟玹的气息突然出现在岑鬼的感知范围里,吓得后者两腿一软,瞪大双眼望着金鬼,难以置信道,“你算计大爷我?”
金鬼笑而不语。
尉迟玹从林间阴影中缓缓走出,一步一步朝岑鬼这边靠近。
金鬼拍了拍岑鬼的肩膀,留下“保重”二字,便抱着小圈逃也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