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惊雷,吓坏了一群人。
京城离得远,不知道这事儿。但这雷就响在际州上空,凡是生物,都心中一紧,下一刻抬头看天,心口还是不断地震颤着。
元瑾瑜蹙眉,捂着心口说道:“不像是寻常的雷。”
周敖也皱着眉,他刚才浑身一震,这种感觉少有。
元瑾瑜深吸一口气:“难道,是上天的示警?”
但这警告也太多了吧?单这一个月内,各种现象频起,若是跟元英睿联系起来,固然是可以。
却总觉得,太多了。
二人还在东想西想的时候,外面快步走来了一人,行礼过后将收到的最新密报恭敬呈给了元瑾瑜。
驯养的鸽子带来的信息,小纸条,不知道分了几路才安全送到了他的手里。
“舅舅!”元瑾瑜瞳孔不断震颤,“赵磐没了!三朝元老!国之重臣!他元英睿怎么敢!”
中立派,只跟皇帝站在一个队,虽然已经没了实权,却受天下读书人的尊敬。
周敖同样不可置信,他抢过元瑾瑜手中的纸条,细细看去。
“元英睿莫非疯了不成?”周敖瞪大了眼睛。
元瑾瑜此刻抬头看向天空,视线穿透了房梁屋顶,看到了那一声惊雷。
“或许,”他说道,“这道雷,是冤死之人的愤怒。”
·
任何异象都能被解读成神神鬼鬼的天显,就连纪越,也真的以为这是天在怒号。
黎白沉默了一下,决定放弃解释。
就当给大家开拓思维了,挺好的。
·
此事之后,就像是一切都按下了快进键,元瑾瑜和元英睿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加快。
一方对于来投效的势力来者不拒,暗暗囤积粮草和兵器,决定北上,以“清君侧”的名义,向元英睿宣战。
一方在京城里肃清反对者,将城外的军队收归麾下,边境军队太过遥远,便找了周遭驻军,让驰援京城。
一切的一切都在显示,即将要发生战争。
·
医学落后,知识普及度不高,各家传承靠家学,唯有少数几人会把自己的著作公之于众。
黎白那些书籍,珍贵性可见一斑。
元瑾瑜想打造一股仁义之师,占据大义。天下归心之际,北上的路想比会很顺利。
他借助了神鬼之说,在外面宣扬自己是天命之子。
京城那边又把锅推到了元瑾瑜身上,说他蓄意谋反,不尊先皇遗命,弑君后被元英睿发现,仓皇逃蹿出城。
一时间,流言纷纷。
·
黎白这日在嗑瓜子,旁边是一群蓄着胡子的人在低声讨论,不少是花白了头发的。
因听闻了元瑾瑜的奇遇——数百本仙界传下来的医书——在这人的各种宣传之下,许多人来了际州,想要一探究竟。
其实大家心里都觉得是在弄虚作假,先到了几个人,后来确认是事实,于是就一窝蜂地来了。
“先生,请问这味药材……”一人上前来向黎白求教。
黎白斜瞥了一眼,想都不想地直接回复了他。
然后这人敬佩夸赞,继续感叹,再后退一步回到人群里。
那边有座椅和茶水糕点,累的话还能去找一个地方歇息,这里安排很是妥当。
最近几日都是这样。
这地方是元瑾瑜让人新布置出来的,黎白和纪越住的那个地方太小了,塞不下。
说到住宿,原本是要给二人换地方的,但黎白不在意这些,纪越又觉得现在住着也挺好的,不必调换。
所以就还是在那个小院子里,只是纪越每日练功换去了校场一处偏僻的角落,那里施展得开,还能随机找人对练。
——也算是实战经验了,因此,纪越被人发现他拳脚功夫还挺好。许多人只当他是个文人,没想到,竟还是个真正的文武全才。
·
宣战,那自然是要宣告天下的。
大军开拔之前,鼓舞士气必不可少。
元瑾瑜站在高台之上,其下是数不清的人头,黑压压一片。
后面的人是听不到台子上在讲什么的,但因为良好的军纪,众人沉默地伫立着,准备按照以往的经验,演出来一副“我听得到,这真是太让人激动了”的神情。
“太累了,听不到,还得跟上反应,要关注前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表现。”
“慢了还得被说,看着后脑勺能瞅见啥啊?”
因为要铺场面,这一次安排的将士有很多。大将军还好,他行伍出身,十多年来说话向来是跟吼人似的。
但元瑾瑜不一样,他皇室之人,讲究的就是礼仪、姿态。
可这一次除了周敖以外,他也是要讲一堆话的。
于是就安排了一个人在一边站着,等到元瑾瑜说话的时候,一人一句,重复一下。
除了看上去有点尴尬以外,也没什么其他的。
——毕竟皇帝也有传话用的宦官,这也没啥。
缩在屋子里不想去凑热闹的黎白,又被人给缠着求学了。他对这些人的态度还蛮好,不计较,以关爱徒孙的慈祥眼神,为他们答疑解惑。
就是得到答案详解的人,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莫名。——总觉得自己被占便宜了,但又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边送走了一个疑惑的人,那边,元瑾瑜要张口说话了。
·
纪越到了现场,就在一侧站着,这边都是他同屋当值的。
空旷的场地上,没有回声的加成,元瑾瑜就算是用了最大的力气说话,听上去也很是微弱。
纪越的听力很好,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同僚们就不一定了,反正就是来装个样子的,听不见就听不见吧。
纪越没有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元瑾瑜讲话的上面,他两手交握,放于身前。
过多的人群聚集,要面对的还是这般严肃的事情,未来是怎样的,无人能够预料。也许衣锦还乡,也许死在战场,也许连高台上的那人,都无法保全性命。
这不是必胜的战争。
这是为了元瑾瑜和元英睿的私欲,而挑起的干戈。可是很多人,很多掌握着大量财富、权利的人,控制着这一切。
杀伐征战过的将士,带着无尽凛冽的杀意站在这里。便是连燥热的天气,都是充斥着刀兵冷冽之意。
纪越过于敏感的感官受到了影响。他现在脑海里闪现的,是手刃仇人之后的快意场景。
而正在他幻想的时候,陡然间,元瑾瑜的声音似乎被扩大了一样,照刚才那两句话而言,音量扩大了一倍要多。
甚至还多了一些兴奋、激昂,又不失沉稳,很符合元瑾瑜现在的心情。
本来低垂着视线的纪越抬头看去,他注意到身边的同僚们好像也发现了这样的变化,一群人迟疑地看着前方高台上的元瑾瑜。
有些人左右看看,试图凭借眼神从对方那里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
有这一番感觉的不止他们这一处。
黑压压的士兵们,本来大部分是充门面的,现今却发现不知道为何,六皇子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响起。
不是很大,就像二三十个人围着一个人似的,听得清清楚楚。
可他们这里是后排啊,不少人四处张望着,却发现旁边的人眼睛里也是一片迷茫。
但只要些微朝台上瞟一眼,对方就能知道自己所问的是什么,然后点点头。
这一下子,下面的人头就显得有些乱了。
元瑾瑜略微挑眉,不清楚下面发生了什么。
不过刚刚说了两句话而已,本来是他说一段传令官再吼一段,都是安排妥当的。
这一丝慌乱很快地就被各负责的火长压了下去,他们在这里很有威势,瞪视过后,旁边的人就会安静下来。
一人从旁边小路上迅速向台子那边跑了过去,三两步便上了高台,在周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纪越耳聪目明,他看到周敖的脸上有一刹那的惊讶,片刻后便是惊喜。
然后这个人快速向元瑾瑜身边走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纪越听到了不远处的士兵们在窃窃私语地说着,“怎么能听得这么清楚”,“我居然能听见了,你呢”,“怎么回事儿”……
言语纷乱,纪越从混乱的人声中摘取出来了这些信息。
一瞬间的惊诧后,旋即他就想到了:是黎白动的手。
·
新炸的豆子,爽脆可口,还带着点热气。
上面是珍贵的盐巴,细盐,比海岸边的沙粒还要细致,比最好的矿井提炼出来的盐巴还要纯粹,不掺苦味。
有涵盖了各大菜式的厨子组成了一个队,专门为黎白服务。他这边的伙食格外好,还总有不间断的小零食。
元瑾瑜上台的时候,黎白刚刚拿到这叠被恭敬奉上的豆子。
他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元瑾瑜说了一句话,前五排还能听到,后面就越来越没声儿了。
黎白轻弹手指,向那个方向射出了一道细小如牛毛的灵力。
随即,元瑾瑜的声音便到了每个人的耳中。不论距离远近,皆似在身前一丈之地,面对面,听他论述。
纪越略侧了侧头,看向了黎白所在的方向。
他轻轻摇头,笑了出来。
台上,听到了这样消息的元瑾瑜诧异了一瞬,意外之时眉毛轻佻,稍后便恢复了淡定。
周敖见他知晓此事,左手扶剑,略一点头,后退一步站回了原本的位置。
本来安排好的人自然不必再用,他弯腰行礼,退到了最后面当背景板。
元瑾瑜较之前更加挺直了腰板,他轻咳一声,继续背诵稿子。
这一短暂的静默,让台下众人有了恢复秩序的时间,他们心里依旧犹疑,不确定刚才那般经历是真是假。
于是,带了些许的好奇和存疑,他们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想要知道接下来六皇子的讲话声是否还会如先前一样。
元瑾瑜虽不懂这是为何,但很明显,他是既得利益者。
或许,真的是老天保佑。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声音里更多了一份自信和笃定。
我将会胜利!我一定会把元英睿拉下来!
皇位是属于我的!
不知道这神奇的效果会存在多久,元瑾瑜带着些许担心,略略加快了自己的速度,打算尽量在之前的安排之上,快些说完。
同时,他心里在祈祷,千万要继续下去,别突然间又没了。
好在黎白还是很靠谱的,一直到元瑾瑜说完这长篇大论,扩大声音的加强助力都在。
纪越从元瑾瑜的停顿里感知到了他的想法,面上虽无表情,心里却在笑。
这也算是,一个小秘密吧。
·
结束之后,纪越笑着跟同僚们打过招呼,穿过在交谈的人们,往住处走去。
一路上,不少人都就刚才那奇事发表看法。
“莫非是上天显灵?”
“你也听到了对吧?我还以为是我位置靠前。”
“我可在最后的,本以为是要沉默到结束,最多听见个鼓声。”
“如此神奇,我现在总算是相信,六皇子是天命所在了。”
文人们还顾忌着自己的仪态,没敢放肆直言。
将士们就没这么多计较了,领队带出之后,听到了“解散”的命令,一时间,乱作一团。
“狗子,你刚才是不是也听到了?”
“二牛,我咋觉得我听见神仙在我耳边说话呢?”
“伍长伍长伍长,你是不是也听到了?太……那话咋说来着?哎呀,反正就是厉害,这六皇子是人吗?哎你打我作甚!”
“六皇子不是人还能是什么?你说话是要过脑子的!”
“神仙啊!神仙下凡历劫来了!”
“哎柱子,你难得说一句靠谱的!”
一群人嬉嬉闹闹的,没一会儿就吵上了天。
到处都是对此事的讨论,纪越一路走来,听到了不少的版本。但大多数都是认为,六皇子绝对能胜利。
这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信心。
·
元英睿听闻了际州军里发生的事情,那传言神乎其神,恨不得把元瑾瑜说成是天神下凡。
“嗤——”元英睿冷冷道,“天神下凡?天命之人?就算真的有,那也不是元瑾瑜。”
宦官在一侧站着,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元英睿没把这传闻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这是际州军内传出来的,肯定是元瑾瑜搞得鬼。他的地盘,他的人,说什么不行?
“元瑾瑜要真的是天命之人,我又怎会坐在这龙椅之上?”元英睿摩挲着扶手,这触感,这睥睨天下的感觉,怪不得谁都想当皇帝。
他斜斜一瞥,问身旁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宦官恭敬道:“回禀陛下,一切已安排妥当。”
元英睿:“嗯。”
既然你要来找死,我又怎么会拒绝呢?
·
纪越要随军出征,他不只是幕僚,因为出众的武学,被周敖提做先锋官。
临时性的武官,前敌指挥,负责侦查地形、敌情等等,是率领先遣部队的将领。一般是原有职务的人兼任,等到战后会卸任。
纪越原本没有这样的资格,但因为他在备战时候提出的各项有用建议,以及他卓越的校场表现,在一众下属中表现亮眼。
周敖趁机让纪越带了一队人去隔壁山头剿匪,成果斐然,队内无损伤。
这才给了他一个这样的位置。
纪越:“我要带队在前面,你跟我一起吗?”
他在收拾东西,其实也不多,在这儿不过是住了一月有余,唯一要注意的是黎白给他的那把剑。
黎白就更没东西收拾了,他就连自己用的都是直接从储物戒指里拿出来的。
“都行吧,反正我得确保你活着。”他无所谓道。
纪越:“……谢谢。”
先锋官很危险,但同样存在着机遇。如果能活到最后,纪越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
但对于黎白要跟着去战场的这个要求,元瑾瑜很犹豫。
众多医者知道以后,很是抗议。
“黎小先生,你这去了战场,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啊?”
“先生,我这儿还有一个问题……我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问题想要请教啊!”
“先生,哪怕是在后面,跟着伤患营也可啊!但是前队侦查……这太危险了!”
“先生,你若是有什么闪失,那将会是全天下的损失啊!”
对于这类的劝说和阻拦,黎白只有一个回答:“哦。”
众人:“……”
见劝不动他,于是,一群花白胡须的人集结起来,找上了元瑾瑜。
又是那一番说辞,具体落在黎白对全天下医者的重要性上。
元瑾瑜也知道,而且面前都是些往日里见都见不到的德高望重之人,单是号称“神医”“金针出无死者”的这二人,就已经让他感到压力了。
他知道因为黎白的缘故,天底下各处的医者都跑到了际州城。
但他不知道的是,曾经父皇三请都被拒绝的神医,也来到了这里。
一直在忙碌进攻京城的事情,元瑾瑜听闻属下有报“某某到此寻黎白公子”,后期直接是“我知道了”,说完就没再管。
也就忽略了这许多的医者。
现今看到一群人蜂拥而至,元瑾瑜呼吸一踢,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这,都是冲着黎白来的?乐清先生、惠文先生……连隐士都来了?
不隐居山林的隐士,那还是隐士吗?元瑾瑜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一句话。
旋即便被自己挥散了。这想法,太过不敬。
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元瑾瑜,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但是,黎白身手据说很不错,还是纪越的老师,虽然不知深浅,毫无疑问的是,肯定比纪越要厉害。
这样的人,能放过吗?
让他留在后方养老吗?自己现在可是很缺人啊!
元瑾瑜不愿意这样做。除此之外,黎白还会看天时算运道轨迹,也许在前方探路的时候,就能给他们选择一条最为通畅的道路呢?
联想最初见到黎白的那一幕场景,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元瑾瑜突然坚定了起来。
但他也不能这样告诉大家,还是得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各位先生,不是我不愿意让黎先生在后方,”元瑾瑜抬高了声音,“他年纪虽小,我却很是敬重。实不相瞒,对于黎先生,我从来无法扭转他的想法和意愿。”
这话一出,面前的一群人默了。
是哦,最近几天的相处时间里,他们也感受出来了。这小孩儿着实是一个任性的人。
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无奈。
但实在心有不甘,一人又道:“那……也不能放在先锋官的队伍里,好歹在后面押运粮草也行啊!”
元瑾瑜苦笑:“他与纪越关系着实是好,早先二人相识,还是纪越对他有恩。您说,我能劝得住吗?”
“那你就把那什么纪越……”但这话刚出来,就被身边一人打断了。
“上位者的安排,哪里容得你来插手了?”一旁的老者面色不虞,“我们说的是黎白的事情,不要多话!”
这种安排,又哪里是他们这些局外人能插手的了?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到最后也没个结果。
只能让元瑾瑜保证,千万护着黎白的安全,别让他出了事。这才结伴离去。
·
黎白骑在马上,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手里的缰绳都没认真扯着。
纪越看到旁边的人都是一副纠结的面孔,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焦点是黎白。
他轻笑,问道:“你真的不换上盔甲吗?”
黎白穿着一身白色,改了骑马的劲装,倒是不碍事儿。
但看上去很像是去郊外野炊散步的富家公子……跟大军的肃穆庄重气氛对比起来,格格不入。
很多人知道黎白,但更多的士兵不知道他。
底层的普通士兵基数大,见到的人也不多。于他们而言,黎白不过是一个传说中的存在。
——面对面见到真人了,也不晓得对方是谁的那种。
这会儿看见一个陌生人,骑马列队时候在将领的位置,周围的人对他还挺尊敬,这场景就很让人好奇了。
一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在猜测黎白到底是谁。
又吐槽他穿着单衣,连个盔甲都没,像是哪家出来的任性少爷,说不定就是来感受下氛围,一会儿就能累得跑后面坐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