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的最后一夜,明栖短暂地勇敢了一次,很快又当起了逃兵。
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逃离,就是感觉环节上出了问题。
其实?,在两人上床之前,明栖是没有打算原谅闻骆的。
或者说,没有打算这么?快就原谅闻骆。
大概是猛男秀看得?人荷尔蒙不断上涨,伦敦的晚风又太多咸湿和温柔,情/欲上头,两人又在床上说了好些话,就鬼使?神差地原谅了他。
可跟男人拔吊无情一般,明栖清醒之后,总觉得?这份“原谅”里少了什么?必要程序,以?至于结果都令人兴奋不起来。
第二天,闻骆还在熟睡,明栖就拿着自己?的护照,改签了航班,率先离开了伦敦。
她不想回江城,但如果回国,她极大可能是要在江城转机。
她??手机打开中国地图,放大到西南角,她为自己?圈出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
闻骆醒来时,发现身边床位是空荡荡的。
明栖这位资深赖床专家居然会选择早早起床,这几乎有些令人难以?想象,大概也就是早起化?妆,今天继续在伦敦逛一逛。
可转念一想,明栖在伦敦读过四年本科,以?他对她地了解,她对城市的理解永远流于表面?,甚至可以?说肤浅。
她会关注城市有那些网红店铺,购物中心?是否有爱马仕专柜,甚至哪里的希尔顿宝格丽睡起来最舒服。
如果说有特别关注的历史人文,也就仅仅是当地的美术馆。
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很多年,又是搞设计出身,闻骆不会认为她会一时兴起去美术馆故地重?游。
想到这里,像是被石子堵住喉咙,一些答案呼之欲出。
闻骆抓了把凌乱的头发,朝着房间喊了一声:“明栖?”
没有回音。
心?脏开始下沉。
昨晚的一幕幕犹在眼前,闻骆似乎沉浸在一种难得?的喜悦里抽不开身,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将全部心?绪放置妥当。
他下床,发现明栖的行李箱还在,护肤品也凌乱地摆在桌子上,只有手机、护照和人不见了。
明栖甚至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总之,人是走了。
跟明栖一起消失的,还有远在江城的关佳意。
*
在电视台里,关佳意去年的年假还有九天没休,她最近状态也不是很好,索性就跟着今年的年假一并休了。
尽管台长不是很愿意,但关佳意拥有了长达近20天的假期。
明栖问她:“如果休了这个假期,你可能往后的几个月都没有假期了哎。”
关佳意颇有几分置身事外地说:“没关系,我还有婚假。”
明栖一噎:“?”
旋即几乎跳起来,抱着抱枕指着她:“你你你要和谁结婚,明泽?”
虽然很不愿意提这个鸟人,但似乎,貌似,是唯一的解释了。
关佳意并没有很害羞,反而点?了点?头:“嗯。”
明栖瘫住:“宝贝儿你这审美挺从一而终呀,从高中就喜欢这路货色。”
“虽然他是我哥,但是我也得?提醒你两句,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到时候我给你找个好一点?儿的律师,你们把婚前协议搞搞好……”
阴天里,西南的气候又是湿润,空气里像是飘了一层淡淡的湿气。
明栖整个人没型没款地坐在民宿的布艺沙发上,脚边摆了一排的酒瓶。
她喝得?有些上头,思绪也乱乱的。
“不过,能嫁给十?几岁时就喜欢的人,也是挺幸福的。”
她肯定地说,又想到自己?和闻骆之间的破烂事,顿了顿,又说:“不过好像也不是这样……算了,我连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清,怎么?给你提人生建议呢?”
明栖说完,又豪爽地开了一瓶罐装啤酒,咕噜咕噜两口,全部喝进?肚子里。
理智告诉她,两人之间的误会说开了,这段感情和婚姻就可以?继续下去。
可脑海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误会只是结果,造成误会的原因依旧长久地存在。
明栖隐隐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又没有那么?勇敢地去面?对。
房间昏暗,像是天塌地陷之前。
明栖再次艰难地开口:“就好像是,我无数次向闻骆向家里人声明我已经长大了,但是并没有做出真的长大了的举动,令他们信服我。”
关佳意淡淡地笑了一下:“可是这种东西并不是很好证明的。”
明栖无奈地耸了耸肩。
关佳意再次追问:“那你想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这次出逃,明栖鼓动关佳意和自己?一起,可关佳意出来的原因仅仅是婚前焦虑,可能在外面?放松几天心?情转好之后就回江城。
而她是真的出逃,并且为了消失的彻底一些,这些天通讯设备全部关机,就连平时花销也是??的现金。
不过又能怎么?样呢,住店是需要提供身份证的,闻骆很快就会根据这一条信息找到自己?。
“我还能怎么?办?接着躲起来?”明栖吸了吸鼻子,自我否定道:“算了。”
她爱热闹,但并不喜欢麻烦,东躲西躲的日?子就更不喜欢了。
明栖的状态在关佳意看来,和自己?别无二致,无非就是在迈入人生的某一重?要时刻时,有些茫然和惶恐。
“想这么?多干什么??”关佳意给人拉起来:“化?妆换衣服,跟我去酒吧。”
明栖:“?”
关佳意震惊道:“去一个城市就去一个城市的酒吧,不就是你的风格么??”
明栖:“……”
*
夜店这种东西,西南边陲绝对不如江城发达。
江城的夜店像是浮躁都市里的灵魂客栈,一群工作党丢了白天的琐碎事可劲儿的闹腾。
小地方的夜店里电子音乐再爆炸,也有一种跟生活节奏类似的缓和感。
现在并不是旅游旺季,明栖也没有往偏远地区钻,跟一群陌生人喝酒聊天,相较于在江城被人簇拥着,讲一些溜须拍马有的没的的场面?话,很显然此时此刻更放松一些。
这里的男人也有海王,全世界的海王都有一套把妹手段——把微信二维码贴在衬衫内侧,叫人扫二维码的时候顺便秀秀腹肌。
明栖这两天一直在酒精里泡着,几乎忘了自己?已婚少妇的身份,想要掏出手机扫码。
好在手机早就关机被扔在了民宿里。
喧嚣的氛围总是令人神经麻木,很快就忘掉很多烦恼。
跟陌生的男男女女坐在同一个卡座上,喝酒,摇骰子。
莫名奇妙地,喝的有些多。
这里四季如春,三?月份也跟江城的春天别无二致,空气温暖且湿润。
可再温暖的天气,到了夜晚也会有些凉。
明栖就穿了件小吊带,双臂环在胸前,不停地??双手搓着胳膊。
“刚刚那个DJ好帅。”明栖含糊地喊了声。
关佳意也有些上头:“这不比明泽帅!”
明栖点?了点?头,喊得?更大声:“这不比闻骆帅!”
深夜里,路上行人寥寥,两位身材热辣的女人在街上走着,还明显喝醉了,轻而易举地吸引到了很多人的目光。
特别是,在民宿楼下站着的,一位男人。
男人身姿挺拔,版型挺括的黑色衬衫整齐地扎进?西裤里,踩着一双做工上等的手工皮鞋,右手指缝里夹着一根香烟。
听?到两人的响声,男人淡漠地回头,向头顶背去头发整齐梳着,露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目光如鹰隼般落在她身上。
清冷且干净,却仿佛能看透一切。
被这么?一盯,明栖猛然清醒不少。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感慨道:“这人跟闻骆好像。”
深夜、醉酒的女性和男人,如果没有任何旖旎的情绪,这些关键词联系起来的通常是CCTV法制频道。
明栖不禁有些打怵,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拉着关佳意,决定绕开这个男人。
可喝醉的关佳意更是勇到难以?想象。
她懒懒地抬起头,瞄了男人一眼,然后把明栖往回一拽,径直朝着男人走过去。
明栖:???
“关佳意,你清醒一点?!”
“我跟你说,我是已婚少妇了已经,总不能背着闻骆出轨!”
见关佳意不说话,明栖又赶紧补充道:“虽然你还没有结婚,但你也是半个已婚少妇!”
关佳意淡淡地看着正在挣扎的明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男人,伸出手一指:“你看看清楚。”
明栖:“?”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看看清楚?”明栖小声嘟囔着:“他是比胡歌彭于晏还要帅么??就算是帅哥现在也是个危险物品啊!”
话音刚落,闻·危险物品·帅哥·骆清了清嗓子,轻声开口:“七七。”
一瞬间,明栖脊背发麻,整个人愣在原地。
原来,闻骆想找到她,比她想象的还要简单很多。
万籁俱寂里,明栖感觉关佳意松开了她的手,紧接着,闻骆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皮鞋和地面?的轻微碰撞声,像是鼓点?,一点?点?敲进?明栖的心?里。
跑,赶紧跑。
在想好怎么?解决这场混乱之前,都不要跟闻骆见面?。
她脑袋里想得?清清楚楚,可宿醉后的身体有些麻木,一步都挪不开。
她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定在原地。
脚步声愈发近了,连带着他身上好闻的冷杉气,一点?儿点?儿将人包围。
手上传来干燥的热量。
他的骨量很足,手掌也宽厚到过分,能完整地将明栖的手圈住。
“七七,”他垂下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和自责:“对不起。”
明栖:“?”
她脑子里昏昏沉沉,丝毫不懂闻骆说对不起的原因在哪里,刚想着开口问问。
可胃里翻腾着,她一开口,晚上吃了没有太多的食物顺着食管倒流。
头顶有草泥马奔腾而过。
明栖想要捂住嘴巴,却抵不住来势汹汹的生理反应。
她,精致了二十?四年。
江河集团的小公主?。
完美主?义的代名词。
居然,当着正在冷战的老?公面?前,在陌生的城市,在街头。
吐!了!出!来!
尴尬,不是一般的尴尬。
这种抓马的剧情,几十?年后,简直可以?写入明栖的自传。
凭借着仅剩的理智,明栖推了闻骆一把:“你走!”
闻骆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挣扎,反倒是将大掌放在她的后背上顺了顺气:“乖。”
哄人似的。
明栖现在不需要哄,需要的是尊严。
她蹲在凌晨空旷的马路上,近乎哀求道:“求你了,你让我自己?解决好不好。”
她说话时,带着很浓重?的鼻音。
像是小姑娘在撒娇,声音软软绵绵的,让人有些心?疼,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闻骆的喉结上下蠕动了片刻,缓缓道:“你这个状态,我不放心?。”
他说着,干脆直接在明栖身旁蹲了下来。
一副真的不会走的样子。
也是,陌生的城市,又是深夜,正常的男人都不会留一个小女生在外面?。
可明栖现在管不得?这些了,她只觉得?尴尬,想离开闻骆,自己?冷静一下。
她尝试着站起来,可头脑发晕,身子也没有什么?力气。
站了一半,还得?要闻骆扶着。
浑身都是酒气,还有呕吐物的味道。
就这样的状态,还被最不想看到的人看到了。
明栖毫无意识地,哭了出来。
——她哭起来也有一套自我设定好的程序,嘴角向下垮着,好看的眼睛一瞪,眼泪就从眼眶里滑落,在干净的脸上一点?点?下坠。
最开始哭是没有什么?声音的,像是一条小溪在面?颊上流淌,渐渐开始饮泣,吸引到人的注意,便开始放声哭。
她一哭,闻骆整个人就懵了。
“宝宝,怎么?了?”闻骆将她整个人圈住怀里,又好笑又心?疼地给她擦着眼泪。
明栖推了他一下,没推动。
又推了一下,闻骆岿然不动。
被酒精蒙蔽过的大脑反应有些迟钝,见推不开闻骆,明栖索性也不再勉强,泪眼婆娑地控诉着:“好脏啊。”
闻骆:“嗯?”
明栖接着说下去:“我好脏啊。”
她又吸了吸鼻子,补充一句:“好臭啊。”
想到自己?又脏又臭,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
喝醉的明栖,就像是不听?话的小孩子在撒娇。
最多三?岁半,不可能再多了。
闻骆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子,宠溺道:“傻。”
明栖抹了把眼泪,瞪大眼睛看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闻骆:“我说你傻。”
明栖皱着眉头,反驳道:“我不傻。”
晚风温柔,闻骆饶有兴致地跟她完成小孩子一般的游戏,重?复道:“傻。”
明栖:“不傻!”
“傻。”
“不傻。”
“傻。”
“不傻。”
如此重?复了几个回合,闻骆感觉自己?才?是傻子,居然跟小醉鬼搞这么?幼稚的把戏。
“我不傻。”明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娇憨里带着可爱。
闻骆感觉心?脏像是被戳了一个洞,往外冒着酸酸甜甜的泡泡。
“嗯,不傻,”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很可爱。”
明栖睁着大眼睛看他,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很可爱,很调皮,”闻骆自顾自说下去:“我很喜欢。”
晚风将他的声音吹散了一些,头顶一扇路灯洒下暖暖的光晕。
明栖有点?儿冷,自觉地往闻骆怀里凑了凑。
嘴巴张了张,发出了两个短促的音节:“抱抱——”
***
明栖被闻骆抱回民宿,路过前台时,正在值班的小姑娘没有忍住,多看了两人几眼。
明栖来得?那会儿,背了一个限量款的铂金。
虽然按照常理推断,能背的起铂金的人也不至于住一晚只??一百多块的民宿,可明栖真个人气质摆在那里,高傲里有有些疏离,鼻梁上海架着大墨镜挡住很多半张脸,小姑娘立马脑补出迪士尼在逃公主?的戏码。
今天又来了个气宇非凡的男人,不仅印证了她的猜测,还是小公主?出逃被驸马爷抓住的狗血大戏。
小姑娘都想劝明栖两句,这么?优秀的驸马爷不要,还要跟什么?人私奔啊!
闻骆在明栖的同一楼层也订了一间房。
所以?,当明栖看着电梯升到25楼、乃至被闻骆放在了沙发上时,都没有任何异议。
睁着一双朦胧的大眼睛看着闻骆,长长的睫毛簌簌眨着,看上去真的有些傻。
闻骆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叫她漱漱口。
明栖接过来,反而开始撵人:“你走吧?”
闻骆:“?”
明栖:“我和关佳意在这里住,你出现终归不太好。”
闻骆:“……”
该说不说,这思绪还挺清楚。
闻骆使?坏地捏了捏她的下巴。
明栖只好抬头。
“七七,”闻骆蹲下来,跟她视线平行:“这是我的房间。”
“啊,”明栖回应了声,眼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你破产了?”
闻骆:“?”
明栖:“你怎么?住这么?小这么?破的房间。”
闻骆:“……”
明栖顿了顿:“这房间住一个人就够了,两个人会很拥挤。”
闻骆:“继续说。”
明栖索性一股脑说下去:“所以?,我还是回去吧。”
说着,她就要起身。
吐过一场,大脑好像清楚了不少,可身体还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明栖刚站起来,又跟被抽去筋骨般摔回了沙发上。
明栖:“……”
豪情壮志尚在耳边,奈何身体虚弱不能实?现。
闻骆双手抄兜,微微偏着头看着明栖的动作,淡淡的笑了一声。
明栖抬起一个靠枕,挡在面?前。
空气里沉默了一阵儿。
明栖转动着此时此刻并不是很灵光的脑子,想着,很快,闻骆就要问她,为什么?要逃跑了。
可是为什么??
要是没喝酒,她还能给他编个理由。
可如今她喝酒了,编不出来。
潜意识里,明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在她同意了求婚,和闻骆和好的一瞬间开始,就标志着她抛弃了原来的种种恩怨。
很小的时候,明文贺就教育过她,无论是婚姻还是生活,需要把每一件事清算清楚,但旧事不要重?提。
重?提旧事,只会徒增烦恼。
半晌,闻骆终于开口:“七七。”
明栖无解似的闭上眼睛。
“我带你去洗澡。”
闻骆停顿了下,说。
明栖:“???”
“为什么?洗澡这件事还要你带我?”
闻骆眉毛一扬:“那你自己?走进?去?”
明栖:“……”
这显然是不可能。
“等我想想。”
闻骆:“想什么??”
明栖:“洗澡可以?不??脱衣服么??”
闻骆叹了口气:“怎么?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明栖:“……”
这是照顾老?婆该有的态度吗!
明栖还没想到要怎么?反击闻骆,就见他朝自己?走过来,然后蹲下,将人打横抱起来。
明栖在他怀里,躲是躲不开了,只好往上提了提低胸吊带。
闻骆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的动作,轻嗤了一声:“挡什么??”
潜台词是,还有哪里是他没看过没摸过没亲过的。
明栖嘿嘿一笑:“倒也不是想挡。”
顶着他的目光,明栖缓缓说下去:“就是,有点?冷。”
“哦,”闻骆语焉不详地说下去:“一会儿就热了。”
明栖:“……”
他虽然这么?说,但大抵是知道喝醉后的感觉并不好受,很安分地看着她洗澡,一点?儿过分的事情都没有做。
隔着层层的水汽,两人之间仿佛有一层类似港风电影般的滤镜。
明栖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十?分认真且虔诚地描摹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那目光磊落,不掺杂任何情.欲。
像是朝圣的人,认真参拜属于心?中的净土。
明栖胸腔中溢出了难名的情绪。
有一点?点?害羞,更多的是酸涩难过。
她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