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群臣默然,萧世离几乎是颤抖着吐出了这八个字,心口一阵绞痛,顿时说不出任何话来。
“为母者断足斩首,男婴溺死护城河内。”
李攸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话,又从侍女手里拿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大口,朝他笑道。
“不过朕听说,度至使大人与这女奴有些交情,便想了个有趣的法子。
大人想不想听?”
“…什么法子。”他漠然开口。
“朕记得,度至使大人如今仍是黎九的家奴,对么?”
“是。”
“奴隶之身啊…听这位女奴的意思,想必大人之前在朝中,受了不少冷眼委屈罢?”
“回陛下,微臣并无委屈。”萧世离顿时意识到了什么,拧眉开口。
“哈哈…没有?谁不知道你这人历来满口鬼话,心思跑得比算盘都快啊?”
李攸卿大笑,他抓紧了萧世离的小臂,一把扯开了对方垂直到虎口的衣袖,看着他瘦削手臂上还未消退的成片淤青,语气不屑。
“看来朕给你的权力,又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鼠辈们眼红了。
近段日子,度至使大人可是没少受宫中冷眼啊。”
“…只是府里的宫女太过冒失,不小心罢了。”
他漠然低头,用力将袖子扯下,掩住了被江都贵族间那些纨绔子弟们拳打脚踢过后的手臂,脸色逐渐阴沉了下去。
堂下的群臣如今也像是回过神来似的,暗中交流着眼神。他听见那个男童依旧在嘶声力竭地哭喊着,紧紧闭上双眼。
“本来朕是不打算插手的,不过朕怜你命苦,又屡次为朕出了良策。
况且九公主如今也是闭口不言,对大人毫不在意,所以朕打算破一次例。
度至使大人,朕决意放了浣奴,然后免去你的奴籍。”
李攸卿冷笑,反身从一旁侍卫手里拔出了护剑,向着垂眸拧眉的萧世离递过去。
“不过作为代价,爱卿要亲自去杀了这个流着叛贼之血的男童。
以正朝纲!”
——
浣奴疯狂的笑声回荡在朝堂之上,群臣皆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发声。
“陛下,朝堂见血乃是大忌!”
萧世离再拜,痛声急呼道,“北疆九公主既然无意消去阿离家奴身份,那么微臣奴籍一事根本无关紧要…
还望陛下三思!”
珠帘后的宫女们瑟瑟发抖起来,以双柄鹤云金扇遮面的宫女长身形一僵,悄无声息地低下了头。
“度至使,你聪明一世,怎么一碰与那黎九有关之事,就显得愚笨可笑了?”
李攸卿挥剑,侍女手中的果盘顿时碎裂开来。
他桌案上的奏折哗啦散了一地,皇帝将长剑横举在自己与萧世离之间,挑眉不屑地笑道。
“度至使莫非是想要一辈子当那北凉贼女的奴隶么?
那朕便不得不听信其他臣子的上奏,去好好怀疑一下大人的真心,究竟是偏向哪方了。
现在给我选!——爱卿是要杀了这个男童自证清白,还是要朕杀了你!”
“微臣…”
殿旁的珠帘在微微摇晃,竟似是琉璃碎裂间有少女回眸。
萧世离缓步上前,垂眸握紧了长剑。
他退无可退。
“度至使我杀了你——!”
浣奴突然疯狂地悲喊起来,“你这畜生胆敢碰我儿一下!奴婢就算永堕地狱化作厉鬼,也要生生噬你骨髓,吞你血肉!
陛下,与我生子的那人根本不是什么喋蛾啊!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掖庭侍卫而已啊!”
“朕说他是,他就是。”
李攸卿毫不留情地低笑,“朕现在说他是喋蛾,那度至使大人就定会杀了这孽种…对吗?”
“臣…定不辱命。”
珠帘的摇晃渐渐止了,萧世离双手紧握剑柄,一步又一步地朝着那依旧因为被烫伤而嚎啕大哭的男童面前。
他不能回头。
“微臣,定当匡扶朝纲,以斩孽贼!”
“哈哈哈哈…我儿我儿,真真是命苦啊。”
浣奴被拖在地已然毫无力气,披散着凌乱的长发森森冷笑,“一直以来,都是奴婢看错了。
…失我挚爱,又失我亲…毁我家者,言笑其行…
如此挖心剃骨之痛,像大人一样的无心无情之人,此生是永远都不会懂的!”
“是么…”
萧世离低头看着那男童,喃喃自语。
那是一个眉目清秀皮肤白皙的男孩,如今脸上却被烙铁的奴印烫伤,狰狞得可怕。
他许是察觉了什么,慌乱又害怕地一边啼哭,一边满脸混着血泪吐出不成文的字节,下意识向着浣奴的方向伸出手求救。
还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他无悲无喜地想着,向上举起了长剑。
“那么浣奴,你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萧世离的眼眶中似乎有什么在波动,向静默着跪地的女奴低声开口。
“他若是活下来…才该是这最为命苦之人。”
往事翻滚如潮,他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向下压去,手中长剑向下直直坠落。
而在最后一瞬,那个男童却忽然停住了哭声。他睁大眼睛,对着面前鎏金假面黑褐官衣,神情漠然的男子伸出手,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停下——!”
似乎有女子清戚的低呼在朝堂上响起,萧世离浑身骤然一抖,长剑的剑柄已然尽数没入男童胸口。
大股大股的鲜血在他脸上飞溅,男子眼中波折着有什么涌出,与血一起滚落在地。
皇帝无话,萧世离看着那戛然停止呼吸的男童尸体,丢了剑踉跄着倒退几步,双手忽然死死捂住了胸口剧痛的旧伤。
已入骨髓的痛意涌出来了。浣奴癫狂的大笑忽然在朝上响起,原本已经力竭的女奴突然奋力挣开了侍卫的禁锢,狂笑着向一旁足足有几人围宽的宫柱上撞去。
“轰——”
庙堂戚戚低垂,朝中一时之间竟鸦雀无声。
“给他们收尸。”
萧世离抬起清厉的眸子,冷冷淡淡开口,朝李攸卿单膝下跪。
“既然孽种已除,那么陛下是否可以兑现之前的承诺,除我奴籍?”
“哈哈,有趣有趣!”
李攸卿收了剑细细端详着对方,冲着珠帘方向转过身。
“度至使这果敢的性子真是深得朕心,奴籍自然是可以免了。
啊对了…北凉的九公主殿下,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