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还未升起,一间洛阳的民房外,便有炊烟袅袅升起。
一名头发凌乱,衣着单薄的女孩麻利地从水缸里舀水,和面,在醒面的同时,又转身从房外的棚里找了些干草,用炉里留下的火星点燃,再放上细柴,将土炉烘热。
再回头,将面压成大饼,贴在炉壁上。
没过一会儿,便有些微的香味从炉中传来。
她坐在炉前,搓搓手,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闪耀着期盼的光。
又过了一会,饼子烤好了,她熄灭了火,留了些火星在灰烬里,捧着还烫的面饼进屋。
屋里,疲惫的少年还沉沉睡着,盖着单薄的布捻,里边填着杂草之类芦花,在这春季将将能保暖。
“阿兄,吃朝食了。”女孩在桌上放下饼,轻声在他耳边唤着。
陈禾勉强睁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昨天拉伤的肩膀还隐隐作痛,但一想到家里的情况,便没有耽搁地起身,父亲在一边凝视着儿子缓缓坐在席上嚼饼的样子,有些欣慰,又有些愧疚。
陈禾吃了饼,便离开家门,直奔工地。
洛阳的重建在春天到来后,进入了飞速狂奔的阶段。
新的铁坊立起,为复苏的城市提供了大量工具,工地之上,巨木被脱去树皮,工匠们开始将木头加工成一个个零件,废木料做为食堂的火源。
整个场面火热朝天,而这些工匠的生活和消费,又为洛阳周围的平民提供了大量财物。
除此之外,他们还另外雇佣了大量人手,陈禾就是其中之一。
工匠们有便多复杂的任务,他们这些找活的平民,被分配去开挖地基、搬运木料这种简单辛苦的任务。
三月的风还带着冷意,工地上的民夫们却是挥汗如雨,一筐又一筐的泥土被背出基坑,他们一个比一个卖力,没见一个偷懒。
这都是因为挖地基的活是按土量来算的,陈禾每挖完一筐土背出去,放到规定的位置,就可以换得一个有字的木签,每天下工时,按木签的数量来结算工钱。
木签还可以换中午的饭食,一根签就能换上一张分量十足的炊饼,还能打一碗有盐的面汤水,如果多给三根签,甚至能换上一份羊肉。
陈禾今天已经换到了六根签子,他细细地咀嚼着紧实的麦饼,不懂那些管事们为何会喜欢吃那种满是孔洞、柔软到发泡的蒸饼,那种如何能管饱?
他又用力喝了一口盐汤,觉得满满都是力气。
吃完之后,他又继续下地基里挖土,这里会修一座很大的宫廷,听说这种宫廷都要修上七八年,那他就能一直吃饱,还能养活家里……
但挖到一半时,先前作痛的右肩越发地痛起来,他强自忍着,背着土走到基坑的土墙上,被前方的工人一晃,他一个避让,右手施不上力,一时失去平衡,那重重的土筐带着他,一起倒向了地面的基坑。
一声重响,少年痛苦地趴在土里,倦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有人小心地把他扶了起来,抬到一边,工人们继续工作。
他努力想提起手臂,但剧烈的痛苦却让他怎么也作不到,一时间,眼泪无法控制地从眼角流下来,他受伤了,就没法在这里干活,那食物从哪里来?
妹妹怎么办,父亲怎么办……
他坐在那里,大哭起来。
“把衣服脱了。”旁边突然有声音传来,陈禾转头,便看到一名和他年岁差不了多少的少年背着大箱子,淡定地看着他,“快点,我看完你,还要去配药呢。”
陈禾急忙脱下上衣,露出已经肿胀的肩膀。
对方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让他咬住一根木棍。
陈禾有些困惑,就见对方拿住他的胳膊,猛然一转,一瞬间,剧烈的痛楚让他瞬间一身冷汗,嘴里的木棍也险些被咬断。
对方一脸淡然,从药箱里拿出麻布绷带,给他肩膀上缠绕了三圈,一边道:“这二十天里,你肩膀都不要有大动作,好好休息,加强营养。”
陈禾勉强动了动手指,感觉胳膊又是自己的了,但一听到二十天不能上工,悲伤的泪水几乎又要漫延出来。
对方一看这情况,立刻就明白了因果,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本子,又用一只奇怪的笔在本子上书写的了几行小字,伸手撕下那一页,递给他道:“这个拿着,凭这个,每天都可以领取饭食,还可以带一块饼回家,这是工伤,有报销的。”
陈禾惊了,他没想到,自己不工作,居然也可以得到报酬?
“这是女帝治下的规矩,你以后就懂了,”少年笑了笑,“就如此罢,你好好养伤,二十天后,去营地外边的街上的医坊寻我,到时再给你看看恢复的如何。”
说完,少年背着药箱,又被另外一个人拉走。
只留下陈禾捏着那张纸,神色茫然又有些无措。
他又歇息了一会,离开时,感觉肩膀已经好多了,这时天已经快黑了,他加快脚步,在一些废墟里寻了野草和灌木枝,单手地捆成一捆,背回家里。
虽然工地上有煤球,可以用签子换,但他舍不得,这些草放干后,至少能帮着阿妹多烧些木灰,加在院里的旱沟里,还能被城外的人来收肥呢,听说还会修水沟子,到时还会用到他们这些散工。
但他不能一直当散工,陈禾想着父亲的咳疾,听说这种病吃什么药,都是要北方的大夫来医治的开方的,得另外想些办法才是。
管理发签的那位大人挺好说话,若能搭上他的路子,能当上工匠们的学徒,就好了。
还有刚刚那位大夫,如果他能父亲看病,父亲一定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