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廿一与影卫扑到沿边,虽然都?在惊叫,却不怎么着急。
六米的高度,晏少昰凌空几个提纵,勉强腾出瞬息工夫来转体换向,从仰面朝天变成了俯立。
四周景色变换了一轮,唐荼荼一时间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一套行云流水般的转体动作之后,轻巧又稳当地落了地,两人脚尖连泥尘都?没沾。
唐荼荼看呆了。
她一双眼招子亮得惊人,活脱脱的“再?来一个”。
晏少昰深喘一声,无奈开口:“……撒手,胳膊受不住了。”
唐荼荼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两条胳膊都?缠在二殿下膀子上了,吊着他半边身子,唐荼荼连忙跳下来,才知道“身轻如燕”是自己错觉。
心扑腾得有点?快,她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没来得及说,从南苑赶来的侍卫们到了。
“卑职骁骑营中郎将增肃,接陛下口谕,听二殿下调度!”
晏少昰迅速抚平衣褶,理好衣襟,一连串调令吩咐下去了。
影卫牵了马来,唐荼荼腿有点?软,颤巍巍地爬上了那匹里飞沙,再?不敢乱骑别人的马了。
走前?她回头望了一眼,林火隔离带已大?成,烟雾逐渐升天,已经看不清河对岸的景了。近处的狼群鹿群撕扯挣扎,兽吼声灌满双耳,一片苍凉悲壮的末日之景。
“姑娘,可是又晕了?”廿一离得最?近,觉出她动作迟缓,立刻询问。
他声量不大?,刚上马的十几名影卫却全都?转头望来,各个寒冰似的面孔上嵌了双关切的眼睛。
“没事,能忍得。”唐荼荼眼前?有点?花,晃了晃头,从荷包里掏出一小块油纸包的肉脯塞进嘴里,那一点?点?头晕也不见了。
晏少昰唇动了动,又合上,没说要和她共乘的话。
一路疾驰回南苑,唐荼荼两旁都?有人护随,隔出半个马身的距离,就算她落马了,也够影卫们伸手捞她。
今夜,南苑的铜火台比每一个夜晚都?要亮,能照清从林中出来的每一张脸,林口上千名侍卫结成人墙,按入林时的名册一一核对。再?远处,各家家丁骑奴、宫里的婢女?太监皆行色匆匆,整个南苑乱中有序,谁也顾不上看西边的大?火。
“殿下好好歇息,我先回大?帐了。”唐荼荼匆匆告了个别,拔腿就往自家营帐方向跑。
她白?天出门时应下母亲会早早回去,眼瞅着天都?大?黑了,唐荼荼愁得不行,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个小骗子了。
“你?就这?么回去?”晏少昰喊住她,蹙着眉:“去芸香那儿换身衣裳。”
他话落,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几个侍女?,轻声道“姑娘随奴婢来”。他府上的仆役很?有规矩,一路垂首带路,什么也不问,引着唐荼荼去了皇子府詹事管家那片帐篷里。
从芸香的帐篷掀帘进去,唐荼荼一露头,直把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官惊得捂嘴。看清是她,芸香忙迎上来:“姑娘这?是怎么了,半道摔跤了?”
“怎么这?么说?”
唐荼荼对着镜子照了照,呆住了,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这?一身。
她衣裳褶皱、头发糟乱,袖口与裤脚全是土,白?天出门时画的妆也全花了,黛色眉膏顺着眉尾晕开,掉完唇脂的嘴唇却是白?的,还一脑门的汗。
“这?、我没留意?……”唐荼荼自个儿也无语凝噎,不敢想象自己这?么着在人前?招摇了一下午。
转念安慰自己,也好,今儿那么多?人看见她了,她又??老?虎又拉弩的,还跟二殿下共乘一匹马了,起码在几十人面前?露了丑,这?么脏兮兮一身,保准谁也认不出她是唐家的。
怕爹和母亲那里担心,唐荼荼不敢耽搁太久,也不敢换衣裳,她穿着这?一身出来,回去时换了一身像什么样?母亲天天疑心自己跟队长走太近了,换身衣裳回去,不得把她吓死。
她在芸香这?里拍干净身上的土,扎好头发,就着茶水咽了两块点?心,快步赶回了礼部营帐。
老?远望见母亲带着珠珠、哥哥在帐外张望,家里嬷嬷丫鬟围了一群,都?望着西边那大?火。
珠珠喊了一声“姐!”,把全家目光引了过来,全连走带跑地迎上来,一叠声地问她怎么才回来。
唐夫人心一慌就停不住嘴,絮叨个不停:“你?爹一直不见影儿,刚才我叫人去寻他,才知礼部官员全被上官召去了,金吾卫押了好多?蒙古人去校场,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才刚还来了一群卫兵,说是要各家清点?人数,上报还没回来的家眷。我当是林子里烧死人了,急得要死,忙说咱家闺女?还没回来,她跟常宁公主?在内林玩,劳烦差爷找找……”
唐荼荼噌地扭头:“您跟卫兵这?么说的?!”
没听出她声调里的惊恐,唐夫人道:“差爷让我们再?等上片刻,说常宁公主?后晌就领着人从内林回来了,兴许是人多?走散了,可吓坏我了。”
唐荼荼头皮发麻,芳草顶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主?仆俩对视一眼,不同的念头,同一份恐慌,只盼着那差爷说完就忘,别跑公主?那头去传话。
她是全须全尾回来的,进了帐篷,还是被唐夫人和胡嬷嬷拉住检查了一通。
胡嬷嬷惊叫一声:“哎哟,姑娘怎么伤着手啦?”
唐荼荼一瞧,只是手心靠近虎口的地方磨了点?皮,“拉弓磨的,没事。”
她缩回爪子要洗脸,手指尖才挨着水,水盆就被端走了。胡嬷嬷直撮牙花子:“这?磨没了一层皮,还没事儿呢?姑娘不知疼的么!”
“哪有那么严重。”唐荼荼一脸惆怅:“不过是磨红了,不出两天就好了。”
胡嬷嬷仔细一瞧,大?呼小叫起来:“这?都?流血了!姑娘袖上这?不是血点?子是什么?”
唐荼荼愣住。
她低头去看,袖口上果然有几滴血点?子,已经干透了,回想半天,猜是拿短刀杀老?虎时溅上来的。
好不容易把母亲哄住,挨完了全家的唠叨,唐荼荼借着她们去膳房领饭的空当,才敢出去绕着营帐区走了一圈。
北元人全被擒到了校场上,力士身上铐了枷,使臣被押解着跪了一地。大?概是抓人时起了肢体冲突,这?伙人身上全挂了彩,鼻青脸肿的,颇狼狈。
前?日这?些使臣还对着皇上举杯叫嚣,今儿全成了阶下囚,操着蒙古语破口大?骂。盛朝译官的口译跟不上速度,于是谁也不知道他们骂了什么。
皇帐灯火通明,宫里这?一大?片营帐区被金吾卫围成了铁桶,关口和路障增加了一倍有余,各部大?臣候在门口低声议论着,等着皇上问话。
国公府的地界好找,褚家不光伤了一个小公爷,死伤侍卫也多?,唐荼荼往人最?多?的地方走,看到一群医女?进进出出。
她猜二殿下也在这?儿,人多?眼杂的,没去找他。看着个面熟的影卫,唐荼荼悄悄喊了一声,唤他过来问:“小公爷怎么样了?”
理智回笼以后,唐荼荼就有点?懊恼自己嘴快了:伤病之事,最?忌讳不懂医的人多?嘴,今儿是她让侍卫推个车慢慢把人送回来的,万一褚小公爷出点?什么事儿,国公府会不会怪她擅拿主?意?,耽误了救人的时辰?
影卫低语道:“确实如姑娘所说,是肋骨摔折了,小公爷性命无虞,受点?疼罢了。太医给开了两张活血化瘀理气的方子,已经煎服了,伤筋动骨得慢慢养。”
唐荼荼奇怪:“没有开刀?骨头折了不用复位么?”
“奴才不知。”影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荼荼瞧几位青袍太医都?候在帐外,这?些治病救人的行家比自己懂得多?,她心道也许肋骨骨折不严重,没有错位,没有暴露的闭合性骨折,是能自己慢慢长好的。
那影卫瞧她探头探脑地往人堆里张望,立刻福至心灵,展开了笑:“姑娘想见二殿下?我带姑娘进去。”
唐荼荼摆摆手,知道小公爷没事就放心走了。
小公爷被板车拉回去时,大?夫人哀哀叫了声“我的儿”,还没扑到儿子跟前?,人就晕过去了。褚家暂且由二房夫人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