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总算知道上回?刘大刘二带她来抓人,为什么对这一片青楼如数家珍了,只?因为这几个全是青楼常客啊。
马车贴着河道直上中曲。因各家楼的招牌都?在西面,寻常车马多数是要从西边过,刘大却?赶车走了东面的路,这条路紧贴河道,坑坑洼洼并?不好走,一路垂柳枝扫着马车顶。
大晌午的,各家楼后窗紧闭,想来妓子们都?在休息,这条路上连个人影都?瞧不着,明摆着是为了避人耳目。
唐荼荼眉头皱得更紧了,愈发怀疑她娘是要做坏事去了。
“掌柜,到了。”
刘大跳下?车,扶着她俩下?了车。
华琼领着几人,熟门熟路地拐入了一家青楼的后院。院子里,一群扎着辫子还没梳拢的小婢子凑在一块儿缠绢花,见有客来了,也不问来由?,蹦蹦跳跳地过来,把人往楼里请。
迎客的小婢子大概和珠珠差不多的年纪,才十岁出头,也不施脂粉,却?已经能瞧出美人骨相了。
那小丫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看唐荼荼,又仰起脖子看了看华琼,俏皮笑道:
“客人要来玩什么,这会儿弹琴唱曲儿的姐姐们都?在休息呢,您要是银子给得多,我?就上楼去喊喊,看谁愿意打着呵欠来接客。”
华琼笑道:“你去玩你的吧,让人给我?开?两?间上房休息,再来半桌酒菜,清淡些。”
“哎!”那小丫头应着,快脚跑着上楼给她们开?房间了。
楼里是半环形的,样式有些像东市的杂技勾栏——拢共三层楼高,一层最中间有一块几丈长宽的乐台,红锦铺满地;一二层都?是前低后高的看席,从低到高总共设了五排,过道不窄,一排排月牙桌在看席上摆开?,已经有了后世剧院的雏形。
上房都?在三楼,临乐台的这头有格窗能打开?,三楼比乐台高出了好几丈,视野没有底下?的看席好,胜在私密,可将?台上一切尽收眼底。
马车上坐了两?个多时辰,唐荼荼已经饿得抓心挠肺了,四个人把半桌酒菜吃了个干净。
唐荼荼趴在窗边望着楼下?:“娘,这青楼也是你开?的吗?”
“我?开?青楼干嘛?”
华琼掀起眼皮儿瞥了她一眼:“又得对着客人嬉皮笑脸,又得护着楼里的姑娘,里里外外费心斡旋,不是折我?寿么?不过是瞧时辰还早,咱们先找个地方睡会儿,过来,歇个午觉。”
唐荼荼无?言以对。
她进门前还想着青楼人多,是个搞灰色交易的好地方,心说她娘肯定是要做坏事了。是以一进门,唐荼荼两?只?眼睛就跟开?了雷达似的,四处张望了半天。
结果她娘只?是进来睡个觉?
青楼昼伏夜出,惯例夜里迎客,白天都?是睡觉的,为了背光,楼向是一水的坐东朝西。午休也不必关窗,临河微风徐徐,大晌午的,河上也没人玩耍,一点动静都?没有。
唐荼荼睡了个好觉,醒来以后,坐了半天马车的疲惫全消了。
屋子分内外两?屋,华琼已经醒了,唐荼荼听到她在外屋说话的声音,开?门去瞧。
只?见她娘坐在妆镜前,房中还有一位长相俊逸的年轻男子,坐在华琼身?旁,捧着她一只?右手细看,似捧着珍宝,轻声慢语道。
“夫人正当好年华,我?瞧着,不必染大红的,大红的显老。花汁少染两?回?,是俏粉色的,那便正正好。”
华琼也含情脉脉回?道:“什么色儿你说了算。你坐起来,这样弯着腰多累。”
那男子笑道:“多谢夫人体?恤。”
唐荼荼眼皮扑簌簌直跳,满脑子闪红灯:登徒子!这楼里居然还有男妓!
唐荼荼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出去,还是该关门。华琼却?已经看见了她:“醒了?桌上有茶点,自?己过来吃。”
她大大方方的,唐荼荼反倒扭扭捏捏,挪着步子过来,连桌带凳拉到了窗边去,假装自?己眼瞎耳聋。
华琼没好气:“你干什么呢,我?就染个指甲!”
那男人脾气好,笑得肩膀直抖。
“噢噢。”唐荼荼又拖着桌凳挪回?原位。
听着像是他俩在打情骂俏,唐荼荼细看,才知道两?人真的是在染蔻丹。
那男人一双手很?巧,将?丝绵捏成薄薄一片,又剪成指甲大小。旁边放了一碗不知道什么花汁,他用薄薄一片丝绵饱蘸花汁后,粘在华琼指甲上。
这样的精细活,那男人做得极细致,还妙语连珠,兼顾讲了好几件趣事,哄客人开?心。
唐荼荼坐一旁冷眼看着,心想染个指甲服务都?这么好,肯定不便宜。
她揉了揉脑壳,有点愁,奢靡之风与?享乐主义就是这样一步步荼毒人心的。
华琼问:“荼荼要染么?”
唐荼荼:“……要。”
一刻钟后,唐荼荼大张着十根手指,摊放在了桌上,连吃东西都?不能了,要这么等着晾干。
她被?奢靡之风与?享乐主义荼毒完了,又有点肉疼:“拿花汁这么染十根指头,就要半两?银子?”
华琼乐不可支,总算从荼荼身?上瞧见了点小女儿模样。
“左右你自?己不会染,让人家伺候着,多好。以前娘闲来无?事自?己染着玩,总要糊满手的红,跟杀了猪似的,弄得衣裳上也是一身?红点。再说,他这花汁里加了明胶与?蜂蜡,显色好,也持久,半两?银子不算糊弄人。”
半两?银子,能买三百个肉包子了。
唐荼荼与?她没有共同语言,对待物质上,她和精打细算的唐夫人才是一类人。
华灯初上时,圃田泽渐渐热闹起来。从后楼望去,只?见城中无?数宝马香车朝着圃田泽涌来,仿佛全城夜里的热闹都?聚在此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