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于家,简扬笑得还是有点勉强,之前的记忆还历历在目,他一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见那个叫席楚临的人。
从原身的记忆反馈来看,这似乎是个好人,原身从前惹的烂摊子,简平收拾不及,就都是由席楚临帮忙拾掇,后来席楚临出国后,因为两人都不是那种喜欢在社交软件上找人聊天的人,又相隔何止千里,不便碰面,原身去美国留学镀金的时候,席楚临倒是想过抽机会来看他,但原身当时初到国外,被外面的花团锦簇,光怪陆离迷了眼,错过了相见时间,再之后,没了见面时的感情维系,慢慢的,原身也觉得两人之间的感情淡了,最后原身出事,席楚临在国外没收到消息所以没赶回来看他,这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对,席楚临知是原身一个阔别许久的老朋友而已,简扬也不知道自己在敏感些什么,但他总觉得,那段回忆里,就是有哪里很违和。
所幸因为于家得知简扬能来十分高兴,把祭日办成了追思会,他们是提前一天的,宾客们很多还没来,这其中便包括了刚回国的席楚临。
其实不怪于家惊喜,因为原身已经有整整十七年再未踏足过于家了,于家现在掌权的还是于凝含的父母,老一辈的总是喜欢有儿孙承欢膝下,但那次痛失爱女之后,小外孙明明还在,却拒绝见他们两个老人家了。
不是不气的。只是比起不舍来,那点对外孙不惦念自己的气愤就渺小的不值一提了。他们只盼着简扬能来看他们一次。
但自葬礼那天后,简扬一次也没来过。
就算逢着当给母亲上坟之时,也总是自己一个人就悄悄去了。
自于凝含去世,他拿叛逆当保护自己的利刺,刺伤了所有想要靠近他去开解他的人,他的姥姥姥爷也不例外。
不是不爱自己的姥姥姥爷,最初原身只是因为第一次出席母亲葬礼的记忆太过难堪,但后来慢慢回味过来,他便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直疼爱他的姥姥姥爷。
在他本来决定逃避去思考这个问题,想躲进龟壳之时,本该在中间做调和剂的简平又因为常年对自己儿子的冷暴力在这个问题上火上浇油,原身不敢看到姥姥姥爷也成为下一个简平,于是坚定了决心,拒绝踏足于家半步。
这次答应来于家,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于家老太爷和老太太见了他都高兴坏了,把简扬当珍惜动物看似的,左看看右看看,把一大堆水果零食一个劲往简扬那边推,脸上因为笑容褶子越发显出深深沟壑,但沟壑里盛满的都是行将溢出的喜爱与疼惜。
“扬扬越长越俊了呢,和凝含越发相似了……”老太太细细看着他,眼里都是对隔代孙儿的慈爱,还有一丝对小女儿的怀念,唯独没有的,便是原身预想中的指责冷淡。
老一辈的,都看破了,哪里会轻易迁怒还活着的骨肉至亲。
老太爷把一瓣橘子塞进老太太的嘴里,堵住她的感伤,转头去看着简扬,“尽说些有的没的,扬扬,你听我说,千错万错都是我们老一辈的错,当年事情发生时忽视了你的状态,听你父亲讲,这些年你俩关系不好?你别跟你父亲置气,要怪就怪我们都行,我们两老离得远,你若受了委屈,我们……也不知道……”
年轻时作风强硬的老太爷到了迟暮之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爷子,他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和自责。
简扬和简平就坐在旁边,简扬听着老一辈这样把八竿子打不着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话,一时有些失神,他并不知道如何直面这种隔代长辈的这样殷切真诚的关爱,他从未经历过。
两位老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来于家发生了多少事,他们两老相隔太远,没法去看他,又抱怨着两父子从不给他们打电话联系,除了简平还能每年匆匆忙忙来一趟,他们两老根本就收不到父子俩任何消息,只能时刻关注着他们那边的新闻,就算F城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在这边也会担忧得吃不下饭。
简平中途有事出去了,简扬一直沉默温驯地听着,一言不发,一副凝神静听的模样让两老越发宽慰。
过了许久,两个老人终于说完了一大段。
简扬起了身站到屋子中央,对上位的两个已然头发斑白的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姥爷姥姥,是我好久没来看你们,是我的错。”他抬头先道了歉,“我想通了,从前是我不懂事,今后,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是孙儿不孝,今后……不会了。万望你们能好好保重身体,一世安康。”
他说得字句恳切,这是他自己的意识。他不忍两个老人这般年纪还要为不懂事的孙儿担惊受怕,毕竟是用了别人的身体,所有欠下的债他都会一一去还的。
两老看着他,又惊又喜,老太太激动地下来扶他,保养得再好也遮不住的枯瘦双手紧紧握住他,眼里热泪盈眶,“诶!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
老人身子骨远比他瘦小,却颤抖着手去摸索着他衣服下的骨肉,一个劲念:“瘦了,瘦了,今晚可得多吃点。”
两老高兴得和简扬絮叨到了晚上。
临了饭点来人叫,两老这才堪堪放过简扬。
简扬乖顺地跟在两老旁边,老太爷喜欢古琴,家里他和云归的专辑老太爷当初订空了一个店,翻来覆去听得耳朵起茧也舍不得放下,这下见到他一路上还拉着他说得起劲。
到了正厅,一桌子菜已经摆好,下午有了简扬,简平就被两老嫌弃的不行,挥挥手就让他离开去忙自己的事了,此时简平就早在一旁等着了,不过此时桌上除了他和几个舅舅婶婶,还有一个黑色西装的年轻人正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背影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简扬停下脚步。
“楚临?哎呀,你什么时候来的呀?”站他旁边的于老太太先惊喜地叫出声来。
听到动静的年轻人起了身转过来,对着老太太挑眉笑了笑,他眉飞入鬓,上挑的狐狸眼里温润知礼,一张脸整体生得比简扬秀气精致得多,但他的神态举止和周身气度却让过分精致的五官从被动的柔弱转换成了攻击性十足的侵略,勾唇一笑,说是妖孽也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