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相怜,同病相怜。
我安慰他道:“其实有的人,即使有爹娘,也跟死了没两样。”我和他讲了我的身世,重点在我那元婴祖师的老爹。
不知不觉喝了点酒,“没有用······”,手里的酒杯落下,我彻底醉倒。
宋深把我抬上床,然后在我身边合衣而眠。
我生平第一次为了别人改变自己,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总觉得以后日子再难熬,总有人和我一起面对,一起扛,大不了最后一起死,有人站在我身后,不会算计我。
之后,我与宋深来到破净宗管辖的坤山附近,隐居,修炼。这破净宗比沧澜宗还要势力广阔,名声响亮,宗门内不知有多少结丹修士,元婴老祖。我在这里,不必担心被沧澜宗的人报复,也彻底灭了重操旧业的心思,安心修炼,虽然速度慢些,不必像以前一样刀剑口舔生活。
坤山修士的街市,很热闹,我喜欢拉着宋深,在打坐之后,前去逛逛。
我们两个,换上新衣袍,看起来真是人模狗样,好似大宗门出来的弟子,而不是一穷二白的散修。我看着宋深愈发显得俊秀的脸庞,心里美滋滋,情之所起,大致如此。
街市中也有茶馆,里面,几个筑基期左右的说书人在向四周喷唾沫星子,讲得座下人一脸向往。
我拉着宋深坐下。
说书人讲得是破净宗的杂事。
刚开始讲创派祖师宏相,后来话锋一转,讲起破净宗一位天下闻名的天才长老来。据说,此位长老已经被内定,要成为下一任右尊,位在掌门之上。
宋深一脸无奈,“阿慎,我们回去吧。”
我听得正高兴,回:“再等等,听他说完。”
这位破净宗长老名叫孟辞留。他有多天才?生来天灵根,仙缘极厚,精通五行八卦,丹药符文炼器阵法,一心向道,修那无情道,无欲无求,境界极高,故进展飞速,九岁筑基,十七岁结丹,一百零一岁突破元婴,眼下不足五百岁,已经突破分神,要继承右尊之位了······
“这哪里是天才,分明是妖孽。”我感慨道,将这个孟辞留的遭遇羡慕了一百遭。
宋深则兴致缺缺,一盏茶的功夫,便无影无踪了,不知去到哪里。
傍晚,我站在我们隐居的屋舍院落前,扶着椿树,终于看到他回来的身影。
我见他,刚想抱怨两句,就被宋深抱住,额头一湿,他的吻落到我整张脸上,我顺势承接。
我觉得这是顺其自然的,我以为我们早已经心意相通。
宋深镇定下来,用带着歉意的声音,道:“对不起。”
我放他金门,笑道:“我还没骂呢。”
宋深摇摇头,把桌上的一壶酒顺走,带到自己房里,关门,把我隔在外面,不说话。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有些着急,拍他房门,“宋深你出来!”
半夜,他化作剑光,飞出我们的家,向破净宗方向。我立刻发现,跟了上去。
不知道他到底修为几何,速度这样快,等到赶到破净宗内,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做了从出生到当时为止最勇敢的事,爬进破净宗的结界。我知道,一旦我邪修的底子被他们发现,免不了一死,但我考虑不了那么多,我想尽快找到宋深。
跟着宋深的气息,气息最后在破净宗某处消失。
我看着消失之地,那堆熟悉的衣物,眼睛红了。
一个人站在那衣物旁,见到我,有些惊讶,随即恢复冷清的神色,“你为何人?”
我无暇注意到他的俊美面容,清冷气质,也忽略了我与他之间巨大的修为差距,带着哭腔,又气又急,“你杀了宋深!”
那人一愣,随即默认。
我不顾所处环境,取出法器便要与他拼命,却在手还没触到他发丝前被他击中后颈,跌在地上,昏过去。
这是我在拜入破净宗前的所有记忆,被孟辞留一把手通通抹去,之后,我只是一个名叫第慎的普通弟子,因为师尊闭关修炼,暂时跟着孟辞留。
这些记忆,是孟辞留死后,我才恢复的。
孟辞留虽然厉害,辈分太低,只能算作我师兄,他并没有收弟子。我则是他半个弟子。
那时我不知道孟辞留为什么只护着我一个人,他有几百个师弟,但只把我带在身边教导。
要不是他是修行无情道的,我真以为他对我对了不可明说的感情。有次师兄弟之间哄笑,称我女装定很好看,骗我穿了一身师妹的裙袍,被孟辞留看见。他出声训斥了那几个弟子,把我带回他的长深殿。
孟辞留,字送深,我每次听到有人喊他孟送深,总感到莫名熟悉。
他盯着我女装的样子看了许久,终于察觉自己有些失态,让我换掉,自己则躲入房内,美名其曰悟道,但不知具体在想什么。
我不止一次听别的弟子议论,孟辞留无情。但很奇怪,他在我面前时,我没办法把他和那个修无情道的天才尊者联系在一起。
尤其是某年我们一起逛坤山夜市后。
小镇上的夜市,独属于仙道修士的气氛,红灯笼,绿窗纱,满天繁星,人来人往。
孟辞留换了一身便服,收敛尽浑身修为,看着我跳跃奔走在街市间,满面笑容的样子。
我笑了,他便也露出了笑容。
走到湖边,灯光渐渐黯淡,柳枝垂入湖水里,树下,只剩我们两个人。
四下静谧,孟辞留约么不想被旁人打扰,在此处设下结界,隔绝外人视线。
他忽然扶正我肩膀,一手摩挲我后颈,一手扳着我的脸,我的头发也被他胳膊压住。
“师兄?”
我略有些疑惑,不知他要做什么。
孟辞留又放开我,快步远离,自己一个人撤掉结界,回了破净宗,留我一个人在他身后,不明所以。
要不是他真的对我还不错,我还真不想在他手下。
过了大概三百年,我成功结丹。孟辞留那边,却没有什么突破的迹象,遭了些江郎才尽的非议,被我一一骂回去。
也许是烦了宗门内的非议,孟辞留干脆带着我,离开坤山,来到幻海诸岛。这下终于能够落个清净。
在幻海诸岛住了一百多年,某日,接到破净宗某位相熟长老的来信,信中夹着一喜帖,喜帖写着我与孟辞留的名字,却无日期。长老表示,不知孟辞留什么时候回宗门,先上喜帖表示恭喜,日期自行填写即可。
这部分记忆我也是无从得知的。
孟辞留无声无息地把喜帖撕了,第二天一早见我,是坐在岛边钓鱼,面无表情,道:“你昨晚睡得可好?”
他每天早上定要问一遍,我如往常般答道:“睡得很好。”
他那段时间是如何在我与无情道之间摇摆不定的,我知道的并不多。
在我们在幻海诸岛再住几百年时,天魔劫到来。
来到魔界后,我才知道所谓天魔劫,便是魔界有意报复仙界,毁去他们与凡界的飞升桥,从此再无人能飞升成仙,要想脱离凡界,只能前往魔界。而凡人又无从得知此事,故魔界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堆强大的战力。
彼时凡间修士的我,对天魔劫的记忆,要比欲界群魔深刻许多。
天上多了窟窿,每天都有魔头来到大同界,肆虐一番再返回魔界。整个大同界陷入血雨腥风,我和孟辞留的隐世生活被彻底打破。
大同界并不是什么大世界,拥有的天地力量也不多,故欲界一直没有出手。但欲界总有些恶魔,抱着蚊子再小也是肉的心理,连小世界也不放过,派了自己分/身下来,想熔炼大同界,作为自己本体一部分力量。
虽是分/身,在凡间也是不可抵抗的。
我想,孟辞留便是那时得到了【造化往生道】。若是他真顺着无情道修炼下去,以其仙缘,纵然飞升桥消失,也可成仙。但他偏偏选择逆行【造化往生道】,在短期内将修为提到一个恐怖的地步,与那恶魔分/身决一死战。
他击碎魔头分/身,用全部修为填补天上的窟窿时,我被困在他设下的小结界内,哭得肝肠寸断。
“孟辞留,你放我出去!”
我看着他的魂魄四散开来,我看着他俊美的脸庞,飘逸的白衣染上血液,碎成尘土般,落在焦黑的地面上。
若我当时还不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他选择如此是放弃了什么,那我坐在魔尊宝座上,看着手里【轮回册】时,终于知道了。
孟辞留的记忆回到了那时的我身上。
我眼前出现他童年的画面,他自母胎出世,便与旁人不同,生来冷情冷性,看似不懂,却又太懂,修无情道几百年,到了渡劫期关口,却突然想知道,情为何物,生出心魔,便斩出分/身,为其起名宋深,送分/身出去历练。那分/身比较倒霉,一出世便被一个骗子散修缠上,等他回去,没有带回孟辞留想要的心得体会,反而带给他一身无法彻底割舍的情债。
他把情债的主人留在了自己身边。时而动情,时而告诫自己,不可,如此几百年。
拼死除去魔头,为大同界?更多,大概是为了心怀愧疚的那个人吧。
他不知后事,若他知道,他此举,为欲界养出一个更疯狂的尊主,不知如何感想。
我待在结界内,整整三年,最后嗓子哑了,眼泪流尽,心肠随记忆的到来,一起硬起来。我爬出结界,找到魔□□的尸体,将其吞吃,随后,躲到大同界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慢慢消化得来的魔力。
彼时,我已经不能称作是人,我也没有成仙的想法。只想着,我要变强,我要报仇,我要找到孟辞留,找到他之后要干什么?我不知道······即使要变成与恶魔一样的存在,我也要这么做。
而后化婴,分神,渡劫,我动用魔界秘术,在另一个小世界找到孟辞留的转世。
这一世,他叫辰午,是个一心修佛的白虎妖。
再之后,进入魔界,欲界,我第三次等到他的转世,大名鼎鼎的玉慎剑尊袁景明。
袁景明之后,他叫余箫。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孽朝歌,他自诞生后便一直缠着我,他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只要我把对袁景明的那些,转移到他身上。
但我要怎么办,哪怕对着袁景明,我第一眼见到他,想到的,也是一样白衣飘飘,一样面无表情,不为世事所动的孟辞留。
于是我送给裴宁长念香筒,交给周堰【轮回册】。
我知道不论仙凡魔,对待转世人,很少如我一般,执念如此之大。故涂成只把离纠当作他曾经的养子,故周堰分出自己的神道轨迹,彻底割裂与前世的关系,故周堰合道后,摇光星君便去天池澄净仙心,选择忘记凡间情劫诸事。
我却不然。
我成魔,进入欲界,又因为袁景明之死,推翻曾曦,自己坐上尊位。
我可以制作无数从前的刻像,我定格常乐镇,我定格青花谷。然而无论我对时间法则的理解到哪一步,都没办法重新见到原来的孟辞留。
等其转世数十万年,最终孽朝歌也消失了,周堰也消失了,他留下的对我的一切挂念都消失了。
周堰合道后,我在偏音殿沉睡。
至今,不知睡了多久。
我想解开一个结,却把这个结系的越来越复杂。我想等候一个人回来,却把这个人丢在原地,为自己添上越来越多的负担。
如今一梦过后,终于都消失了。
沉睡前,我把欲界七十三天彻底封印,空荡荡,空荡荡,一如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