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掌柜送他的药膏竟然真的管用,如他所言,不过十天,伤口全部愈合,并且恢复如初。失去修为后,周堰对草药与灵力的敏感度大大下降,无法辨识药膏的成分,不过,大概梅掌柜所说的亲戚,真的存在,还特别念旧,送了他东西。
约么是身体康复了,在酒馆当大厨的日子也不像想象中难熬,周堰见梅掌柜,顺眼许多,以至于每天不忘准备他的夜宵,记得他吃夜宵的口味,小葱拌豆腐,需要把豆腐切多厚,红烧肥肠,需要放多少猪油。每早见到梅掌柜,必逼着自己给他一个笑容,晴天阴天都这么做,接下来一整天他都不会怎么为难自己,让自己尴尬。
如果梅掌柜不喜欢吃他豆腐,那他真是个好雇主。
给的月钱多,不挑剔他做菜怪异,不嫌弃他许多怪癖,被客人刁难时站在他这一边,把客人骂走。
约么在酒馆里待了半年,周堰发现自己完全适应了这种日子,作为普通人活着,每天只需要操心柴米油盐的价格,毕竟他负责酒馆的食材采购;只需要与两个人交往,梅掌柜和李二宝,两人都心思简单,本性良善。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子,也不必担心有人费尽心思接近他,利用他。
不过梅掌柜倒是开始生病。刚开始只是风寒,不久之后变成重病,下不了床,请大夫过来看,大夫直接让他们准备后事。
这次,梅掌柜拿不出救命的药了。
他让周堰每晚守他床边。
快断气前,他望着屋顶,面上没有血色,只留周堰在屋子里,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他母亲······便是死了三天,尸体发臭,才被人发现······我不想这样······”
“怎么能见到你妹妹的老公的师父的四徒弟的舅舅?”周堰替他掖好被子,皱着眉问道。
“不知道······大概早死了吧······”他说着胡乱,手伸出来,在空中抓着什么。
“修士寿命很长······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做······”周堰不愿和他再争执,起身打算给他做点吃的,却被梅掌柜抓住衣角。
“你留下来······”
周堰顺从地再次坐下。
“抱着我······”
周堰叹了口气,把他抱起来,搂在怀里,怎能叫他满心遗憾中过世?
梅掌柜重病之下,脱去一身华服,卸下满脸厚重脂粉,披头散发,唇无血色,竟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
周堰自我唾弃一番,这样想,对病人实在有些不尊重。只不过,若梅掌柜一开始便这副清减的样子,他也不至于拒之如遇洪水猛兽。
“我见你第二眼,便看上你了······”
他说的是周堰洗澡换衣服后,“我知道。”
“本来打算和你一起在小镇住一辈子······偏得了这病······连累你了······”
“我们两个之间哪有连累这一说。周堰今生感念掌柜收留之恩。”
梅掌柜惨笑几声,附耳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你用萝卜刻他,在竹子上刻他,用灶灰写他的名字······我只想着,不管你以前喜欢谁,往后都只能留在我身边······没想到,我也要走了······”
周堰一愣,没想到他观察如此之细,心中愧意更加之多,顿时说不出话来。
“没有了······”周堰苦笑,竭力扫空记忆里一切关于牧其的景象,对方又何求他的挂念,这半年,多是自欺欺人,半生笑话一场,还没李二宝活得分明。
“那就好。”梅掌柜微笑道,气息越来越弱,他拉住周堰的一只手,“你看我都这副模样了······答应我一件事······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梅子镇,我把酒馆给你,你替我住下来,一辈子住下来,不许出去······”
“我答应你。”
“好,好。我还看上了东面一块地,你给我买下来,把我埋在里面······”
“没问题。”
周堰全都答应了。
梅掌柜的笑容愈盛,彻底栽在周堰怀里,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咽了气。
周堰按他嘱托,把他埋在梅子镇东面的山坡脚下。等立碑时,才发现他从未告诉众人,他的本名。翻了地契和房契,上面只写着,梅某,亦无名字。
最后,只能刻上“梅家酒馆梅掌柜墓”几个字。
现在的酒馆掌柜变成了周堰,他又招了几个伙计,生意更加红火,虽不能日进斗金,足可令他下辈子平民生活衣食无忧。
期间,他去了一趟北湘城,那里与当年大不一样,守卫懒散,官员贪污。总之,本朝便是,上行不正下行歪,皇帝荒淫无道,官吏也只顾揽财,皆知,这朝代,也撑不了多久了。倒是殷家,趁乱兴起,建立自己的势力殷朝,雄踞西北,国主姓殷名安昌,相传得了神仙相助,从此如鱼得水。
这些事,都是周堰在北湘城中采买布匹时,偶然间听到了。听罢他毫无表情地递给老板银子,乘着拉货的马车原路返回梅子镇。
快过年了,该给自己和李二宝做身新衣服。
殷朝昌隆四年,北湘被殷朝占领,距周堰来到梅子镇,已过去十三年。
他的外貌变化不大,还是像个青年,搞得李二宝说他是活神仙。对此,周堰只是微笑,并不解释太多。他的修为十三年前被【长恨诀】一朝带走,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尝试吸纳灵气。原先拼命修炼的理由消失,对修仙界的憧憬也尽数破灭。
昌隆四年的腊月,李二宝请假回家娶亲,店里其他伙计也陆续返乡过年,只剩下掌柜周堰一人留守梅子镇。
他思来想去,无处可去,便带了一壶酒,去梅掌柜墓前看看。
那日大雪忽至,周堰裹着厚厚的棉衣,顶着风雪,坐在梅掌柜墓碑前,把十几年的事都说给他听,临走前,洒了一地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