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杨柳垂地,水面荡漾着无数河灯,也不知是什么节日。
巨大的晚钟声,回响在耳边。河对岸,被夜晚白雾笼罩的寺庙静静矗立,不受河这边嘈杂的人声影响。
一道轻柔的笑声突生落在周堰耳畔,使他从身体到心都是一荡,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向上看去,才望到不远处一株巨大的黄金榕上躺着一人。
那人一身轻薄的朱红道袍,露出一大截白玉般的脖颈和两只抚弄腰间玉萧的手腕,长长的黑发四散叶间,一双浓情桃花眼仿佛能勾人魂魄。他衣衫不整又带点醉意,一个人自言自语,又好像对着周堰在说:
“又道三百年,斩情故,一眼无相思,思无涯,彼岸长;此去别经岁,断缘种,三生叹离悲,梦久久,留念空。”
唱词轻飘飘落入天地间。
四下静谧,叶落无声,月光流窜,那自心魂晕出的感受将周堰牢牢笼罩,分不清是悲哀,是怀念,还是欣喜。来去古今,都不存在,仿佛,抛却那些嘈杂的,只有这一月,一树,一萧,一酒,一人。
风轻拂动,树上的人张开充斥雾气的双眼,跃下树,张开双臂,好似拥抱周堰般,鬼魅一样,穿过他的身体,瞬间没有了踪影。
余下,格外明亮的月光流连在黄金榕叶间,青石板上。
周堰一下子失去全部意识。
"徒儿,你该醒了······"
师父略显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周堰惊醒,从梦中脱离,睁眼起身。他懵懵地看向师父,那鹤发白须,素袍裹身的老道士。
晨风拂动脸侧的细发,眼前场景已是两人暂时居住的客栈卧房,师父一脸关怀的搂住他。
除却老道,还有一俊美年轻的白袍道人站在他床边。
察觉徒弟的疑惑眼神,老道介绍道:"这位是为师的裴原师兄,你且喊声师伯。"
周堰诧异无比,眼珠子盯着师父的白胡子。
"咳咳。"老道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师兄今年将近三百岁,平日里……可是驻颜有术。"
裴原立刻回击,"难道不是宋函师弟你年轻时偷懒过多,待白发之年才筑基成功?"
宋函心虚得拍拍周堰的肩膀,顺便激励他几句:"莫学为师。修道之人,一旦筑基,便可容颜不老。以徒儿你的资质,不到三十,便可筑基,到时定然一生翩翩少年郎。"
"周师侄,昨夜究竟发生何事?"
周堰微微低下头,他脑袋里一汪糊浆,唯一清晰的就是一道闪着银光鳞波的内河。可能,可能,还有刚才那个梦,月,树,人影……仔细去想,却连这个梦也渐渐忘了,他只好实话道:"不记得了……"
"这……"宋函老道束手无策得看向师兄,这是他一贯作风,天塌下来还有师兄顶着。
"检查过了,没有魔修留下的痕迹……从你画的符咒来看,连修士都不是。"裴原皱眉,"你这徒儿身体也无半点毛病,不至于无缘无故晕倒。或许是凡间之人撞到了他。"
凡间之人?
周堰心中忽有些感叹,自己从一介凡胎到仙家门徒,不过花了半个时辰。
听师父宋函说,修仙之人,十年百年,都不见得会回一趟家,不知道他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沈桓呢······
二位道人一商议,作出立即回宗门的决定,三人隔日便离开了江华。
临行前,他忍不住求师父带自己去昏倒的地方看个究竟。
那处实在平常,就是河畔一小块地方,旁边立着白色的石栏,将河道与两旁陆地隔开。河畔对岸,则是一热热闹闹的街市,根本没有什么寺庙,眼下这时节,雾气少见,也无巨大的黄金榕,倒是多了一口早不出水的古井。
周堰有些失望,却连这失望情绪因何而起都不知道。自己多半有些魔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做出一个荒唐的梦。
宋函老道善解人意地安慰他两句,“修仙之人,不知何时就有一番仙缘,梦中悟道者,亦不在少数。徒儿尽管放宽心。”
三人登上灵宝葫芦,随着葫芦升高,那繁华气派的江华城慢慢化作一小黑点,再消失不见,无数江流,尽化作闪着波光的细线,形态各异,横贯地面。
灵宝葫芦在空中兜了几圈,甩开三五块浓密的乌云,俯身向下。
周堰瞪大了眼睛,眼前竟出现一清澈透明的长河,悬于空中,入口便是灵宝葫芦飞快闯入的地方。
灵宝葫芦内,宋函微微动一动眼皮,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左手掐合,于空中画一法阵,组成法阵的白色光点四散开来,飞出灵宝葫芦。光点渐渐化作巨大的光块,将灵宝葫芦全身包裹,葫芦则带着三人,冲进那河底,四处都是透明的水,却丝毫没有沾上葫芦。
葫芦在河底的速度竟比刚才还要快,不一会儿,便又向上游去,钻出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