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匪存就此便在堂庭安了家。
可惜这所住的地方,建在了三楼楼顶上,为了不让化成狐形的他受严寒的逼迫,于星晏用法术替他建了个半人高的木屋。
屋内外皆用厚重的被子盖着,柳匪存蜷着身子,晃着尾巴,狐眼在黑暗中明亮。
这和他所想的不一样,居然连靠近纪驰君也做不到。
他本以为这半大的孩子都喜欢热闹,喜欢动物,他自认自己这些日子里装得很是乖巧,可这纪驰君虽面上笑容灿烂,也从不刁难他,但也没见他把谁放在心上。
若要说有,大概便只有席承仪一人了。
屋外又起大雪了,纷纷扬扬。雪落进地里,不发一言,正像此刻夜深人静的堂庭。
柳匪存耷拉着脑袋,看着木屋外,耳侧是寒风凛冽,从山那头跌跌撞撞的跑过。
也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柳匪存心里冷笑一声,他们妖族现在是越发衰败了,之前本是想借着圣物,取了修仙弟子的性命,哪知道这堂庭的峰主竟会不顾自己,入邪阵救人。
呵,他转过身子,平躺着,眼睛里藏着轻蔑。
他已经活了四百年了,虽面容仍是少年,可内心的沧桑是掩盖不住的,他见过那么多是是非非,走过人间,也来过这所谓的仙山。
人呐,人呐。
明明是七情六欲不曾斩断,却又爱大义凛然的说,情最无用。
三百年前,他不过是一尾小狐狸,妖族那时也尚能与仙道相抵。
他喜欢妖界里最美的栖灵树,树上总是开着妖冶又艳丽的大朵红花,花瓣却又似曼珠沙华,细长且姿态妩媚。
他曾听老一辈的人说,这栖灵树的树根扎根地下,不知存活了多少年,听说就是靠这妖界绵绵不断的妖气,越长越为美丽。
那时他正用尾巴卷着树枝晃荡,活脱脱的是个慵懒少年。
鼻尖的花香盛开之时,他见树下有一男一女挽手走过,老一辈的纷纷跪下行礼,唤他王上。
他本倒着身子,见这二人身形也是相倒,这一声王上,倒是吓得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狐狸,尾巴一松,落了下来。
王上是只好妖,他袖口一挥,柳匪存便觉自己下降的身子缓了缓,而后一转身子,站到了地面上。
他惶恐,低着头,只知道呆呆的盯着地面发神。
王上似乎并不介意,或者说,并未注意到他。
王上此次来是有意整治妖界。
妖怪之中性子野的不在少数,犯下的事也不少,剖人心,吸人精气的也数不胜数。
听王上的意思,是想让妖界与人界和平相处,若是想要修炼成仙,并不是只有靠人精气这一条路。
柳匪存没说话,低着头缩在树旁,王上临走时方才轻笑一声,“下次可得注意了。”
他猛地抬头,却只见到王上与王后的背影。
他痴痴的问道。
“妖怪可都有传承?为何我见王上的身影这般熟悉?”
可没有人替他解答。
老一辈的人都在争执,早先王上在,所以无人敢驳斥。
可此刻王上不在了,老一辈的都纷纷吵闹起来。
“咱们王上是这妖界唯一的婴鹏兽,若不是当年他与鲲鹏飞升之时,为了救人,多了场情劫,也不至于堕入妖界,成了妖兽,现下咱们妖界与仙界本就旗鼓相当,可王上偏偏要做这阶下之人。
整肃妖界?妖怪妖怪不就是妖性难退,难道一定要我们去学那整日将正道挂在嘴边的迂腐仙人?”
柳匪存没有得到别人的回答,他却并不在意,他的那尾尾巴摇了摇。
“是妖都有对前世记忆的传承,所以我也有。”
他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可他却说得很认真。他仍保持着看向王上走时的动作,双眼直直的,眼尾却藏了笑意。
只是片刻后,笑意衰减,像昙花一现,变作浅浅的皱纹,他短叹一声。
“可是他已有了王后,我不应行勾引之事,不然岂不是对不住王后。”
柳匪存抬头看向栖灵树,头一次觉得这花太过艳丽,有些刺人目。
后来的日子,王上也会前来商议事情,大多是一个人,老一辈们却不准柳匪存出现了,柳匪存知道,那是怕他听见他们与王上争执,损了王上的面子。
但他还是知道。
因为他总会提前,藏在栖灵树的高枝上,屏住呼吸悄悄往下看着。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得极为隐蔽,可某一日,王上临走时,却抬头看了眼树枝。
“若当真关心妖族大事,那便潜心修炼,登上我身侧的护法之位。”
柳匪存心想,我不关心妖族的大事,那对我来说太过遥远,我只关心你。
可面上却是狐狸擅长的微笑。
“是,王上。”
……
他以为只要自己当上了护法,就可以以一个属下的身份陪在王上的身侧。
可惜,他修炼多年,最后真的登上了护法之位,只是此时,却再无故人,亦无故景。
就连那棵栖灵树也因妖界妖气稀少,极少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