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决,哦不,是景慎微,是一个对本猫有着无限包容,而对其他生灵却无限苛刻的人。
他没太多情绪,只有冰冷和严厉。
景行宗的改革,从他苏醒时便开?始了,推进之快,下手之狠,令人措手不?及。期间,五大长老拿命来威胁,鉴古尊苦苦哀求,甚至景氏族人结伴前来讨要说法,而冷血无情的臬司大人,油盐不?进,一概不?听。
第一年春发出的纳新令,设十八重核考,当年夏天景行宗就录入了十余名外姓子弟。
而后每年春秋发令,共招两期。
景行宗原本也有外姓子弟,只是数量极少,且是取自外宗修成的弟子,来了既可用。景氏的绝学,从未外传。
从这年春录的弟子开?始,景决便传了臬司剑谱中的初级心法,而后一年分两期择优再传更进一步的功法。
《臬司剑谱》乃当世最精绝的剑法,能有机会修习,天下人蜂拥而至。十八重核考极期严格,录入之人皆是出类拔萃之士,他们得景慎微亲传,逐渐站到了景行宗内各司要职。
三年后,景慎微颁布修律令。
此令一出,大长老气得卧床不?起,鉴古尊则是心灰意冷闭门不出。彼时,世上已无人能撼动景慎微,所谓“祖宗之法不?得改”已如废言。
修真界在景慎微大刀阔斧的改革之下,风起云涌,新人辈出,开?启了新气象。
各宗各派皆是热热闹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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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景慎微的身边,始终冷冰冰的,只有我。
他无论仙务还是私事,都带着我,包括出山。
我期待着他能遇见主人,谁知这不?算大的修真界,两道魁首竟是一次也没有当面见过。
在第一年的仙魔商盟上,景慎微早一天带我到了斩魔壑的边界。
白日里,他巡视了周边的小仙门;入夜之后,他沿着斩魔壑沉默地走着,时不时停下来,望着那漆黑的深壑,沉思不?语。
月光照着他苍白而丑陋的面容,却诡异的不?觉可怖,他沉思的神态,隐约有种专注意味。
我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想起了么?么?
三更天,走了半夜的景慎微突然停下,面前是一座破屋,他推开门时,竟然晃了下身形。
待生了火,我看?到他揉太阳穴才知道,他是头疼了。大约这屋子有异,他住下之后,头疼越来越重。
可他居然不离开,硬是在这屋里?呆了一宿。
也不?知他做何想的,次日离开?时还打扫干净屋子,甚至下了保护禁制。
瞧着竟有几分依依不?舍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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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商盟是在一片银杏林,正值深秋,金叶飞舞,景慎微先到,等在议事桌旁。然而等来的人却不是鬼门魔君。
而是温酒卿。
温酒卿说魔君有事来不了,景慎微不?知信了否,没有深究,面色如常的与她谈完两道纷争之事。日落临别时才问:“鬼门君缺席,可安好?”
温酒卿面色微凝,答:“安好。有劳仙使大人挂心?了。”
景慎微这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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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走,来年再来,又是温酒卿,说辞都不带变。
景慎微这回问:“鬼门君可安好?”
没再提童殊缺席之事。
温酒卿仍答:“安好,有劳仙使大人挂心?。”
往后每一年都这样。
景慎微每年仍是提前来,到第四年时,巧在那几日正在附近办事,是以便早了三日住在斩魔壑外。
巧了,那日夜里?,瞧见了有两人从魔域越过斩魔壑。
因离得远,本猫没认出那位换了素衣的是主人。
景慎微却在一愣之后,悄无声息地抱起我跟上了。
鬼门魔君,神识强大,在他面前,谁要胆敢用神识追索,必被发现并反噬。景慎微不?敢用修为,是以一路敛了气息,巡着痕迹,用某种高深的追踪术跟的。
主人带着一人,一路游山玩水,好生惬意。
次夜落宿在一座湖边的小城,景慎微住进了同一家客栈,隔壁就是主人的房间。
关了门,景慎微只留了一盏灯,昏光只照亮他半边脸,丑陋阴暗却不叫本猫害怕。
他今夜的神情,比平日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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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耳力比凡人强;景慎微虽敛了修为,以他耳力听隔壁的动静也不?难。
这一夜,本猫终于窥得一角鬼门魔君与男宠的秘事。
“冰释,沐浴歇息吧。”这是传闻中男宠辛五的声音,音色比景慎微温润,但调子虚浮,中气不?足。
“好。”主人的声音的深夜里?浸了几分慵懒,“你今日头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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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疼。今日你说起清萍先生,这时节冰凌境尚未冰封,明日我们往北走,还赶得及去拜访清萍先生。”墙那边的辛五回话,他拨水试温,而后朝童殊走去,声音放柔,“奔波一日,泡浴解乏,我扶你。”
“不用你扶。”童殊避开了来扶的手,转过屏风,解衣入水。热水解乏,却散不去心中烦闷,他面沉如水,“元神不齐之疼,我岂会不知。你是分魂,疼痛更甚于我之从前,辛五……你回去吧。”
辛五拿棉巾替童殊搓拭,“四年了,还不信我心意已决?”
“我没办法接受这样你,也治不好你的头疼。”童殊声音闷闷的,“你不必在我身边浪费时间,平白受这等痛楚。”
“冰释。”辛五道,“你不必接爱我,也不必对我如何,若你见我心烦,我便跟得远些;若你实在厌烦,我散了人魂亦可。你不要为难。”
“你——”童殊提声道,“你难道一点也不顾念他吗?”
“他值得顾念么?”辛五声音冷淡,“他不过是冷血无情的工具。”
“你……对自己可真狠。”童殊声中含愠。
“是他要留在那里,是他要当救世英雄,狠心的是他。”
“利众生者无敌。”沉默了许久,童殊沉吟,“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他做不了凡人,注定是救世英雄。”【注1】【注2】
辛五道:“你一贯不信命,何故笃定他做不了凡人?”
“那你告诉我,不是他,还能谁?”童殊仰头,眼睫挂着水珠,深瞧辛五,他满腹的话滚在喉咙,他想说他懂,又想说他不想懂,万千愁肠转后,他缓缓垂下头,沉入水中。回避了辛五探询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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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拒绝与辛五进一步沟通了。童殊沉入水里,他怕水,在水里憋不了太久,片刻后扭身背对辛五趴在桶沿,小声呛咳。
辛五小心翼翼地轻拍童殊背道:“冰释,你想要他来,是么?”
童殊嗡声说:“不是。”他在温水的环绕中,满腹心事在辛五推拿的手法中暂时消解,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辛五轻手轻脚地拿大棉巾裹着抱他出水,放于榻上。他半跪在榻边,熟练地替他穿了里衣,克制地替他盖了被褥,离身时忍不住握住了童殊露在被外的手,轻搓在掌心。
头疼阵阵袭来,辛五累了一日一夜,终究抵不住,靠着榻沿,咬着牙,疼晕了过去。
原本已睡的魔君大人这才缓缓睁开眼,叹了声气,下榻将辛五抱到床上,以腿枕着辛五脑袋,两手按着对方太阳穴,替辛五止疼。
童殊瞧着辛五那许多年也养不出气色的脸,许久才闷闷道:“你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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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猫听着墙那边没了声,才发觉身旁的景慎微有异动,转身去瞧,见景慎微单手支额,眉头深皱,脚下失力,踉跄了一步靠在墙边。
听了隔壁的对话,我这才知道景慎微偶然表现出来的头疼,其实与辛五的一样是长久的,他只是太善于忍耐,才叫人都发觉不了。
本猫能听懂主人与辛五所谈的“他”指的是景慎微,而景慎微不知前情,却是听不出其中深意。他大约听成了主人有两位男宠,也不知他想到哪里去了,竟是头疼得愈发厉害。
我不禁想到一种可能——是否景慎微只要想到、遇到与主人相关之事,就会头疼?
我当时简单的以为,这头疼必然增加了景慎微记起主人的难度。从前的景决说不能忘记,可这厉害的头疼,叫每一次的思索都格外痛苦,叫人本能地放弃记起。
很久之发我才明白,景慎微非同寻常,他越是头疼,便越觉有异,越要去记。
他或许就是用这种办法,时刻提醒自己要尽快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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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景慎微没有睡。
我是猫,夜里本就睡得少,卧在他枕边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