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想,我听到时尚且会难过,等慎微知道了……景昭不敢想。
景昭真切地觉出自己虚伪又贪婪,正如童殊说的,红脸白脸他都想要唱全。
他无力地道:“我们景行宗因臬司剑难驯,代代仙使饱受心魔困扰,是以我宗经过数代琢磨,有了一套洗去心魔的法子。如果我们当真下死手,慎微永远都记不起你,你当真要那样吗?”
“那可真是太好了!”
童殊大声笑了起来,他避开了景昭探究的目光,眼睛努力睁大,仰面压住了要夺眶的泪意。他不允许自己此时居然会脆弱地想哭,于是他说话便放得很狠,他要用足够的凶狠地镇住那些糜烂龌龊的做贱情思。
他厌恶没用的自己。
他脸上的笑意散在清晨的寒意里,他的声音比外头呜咽的风雪还要低沉,一个字一个字的道:“祝愿他成为旷古未有、流芳百世的臬司仙使。”
世间既有景慎微,何必再有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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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昭听着童殊语气格外重的话,心中一阵紧绞。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素如要离开他,他好像一眼就望见了“景惜暮”未来苍白的人生。
蓦然间,他眼中生泪,难以压制。
童殊沉默了片刻,将案上的奇楠手钏朝景昭的方向推过去,道:“恭喜你们景行宗,永无后患。”
童殊头一回发觉,奇楠手钏居然也可以是冰凉的,离了人,它不过是一串死物。
这串珠子一直跟着他,会随着他的体温变化,在他虚弱疲倦时,珠子微热;在他兴奋愉悦时,珠子温热;而在他被反复研磨要害直捣着顶入云端时,那珠子又在浸透的汗意里变得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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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昭不敢上前接奇楠手钏,那不是他能动的东西。他有预感,若是他敢把童殊的奇楠接下来,景决会跟他玩命。
景昭尚未动作,童殊又拿出一物。景昭定睛一看,那是之前他送童殊的通灵玉牌。
通灵玉牌,是用景决身体的五彩通灵玉边角料做的,虽然份量少,但本身材质决定了它十分珍贵,景行宗统共只剩几块。
景昭当初送童殊此物时,是有补偿的意思,没想到童殊连他送的东西都要还了。
景昭真切地感受到了被拒绝的痛楚。
可他没有立场多说什么。
却听童殊道:“此物要还你么?”
景昭嗅出尚有余地,他让自己语气尽量显得真诚:“此物当时便说了,送予魔王。”
“它还有些用处,”童殊脸上重新漾出笑意道:“鉴古尊出手真是大方。”
景昭想,童殊只有在提到慎微之时才笑不出来,又只有对慎微才决绝到底,这世上能让魔王大人动容的人已经少到只有慎微一人,以后连慎微也不能了。
在这个瞬间,他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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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传来焦急的脚步声,童殊闻声望向殿门,他心中已隐隐有不好的猜测,看到忆霄、尔愁一同进来,便知道柳棠出事了。
童殊让舞蝶送客,景昭还想说什么,却在自己的地盘上被当作客人给强行送出去了。
童殊道:“师兄没找到?”
忆霄道:“下山了。”
“他会去哪?他才回溯醒来,金丹蒙煞,道体难支,他能去哪里……”童殊盯着窗外的雪色,屋内很安静,没有人打扰他,他顷刻间闪过无数念头,猛地撑起身,“他要回芙蓉山!”
童殊想:柳棠要先他一步动手!柳棠没有拒霜剑传承,加上柳棠的金丹和身体状况,动手几乎就是送死……
柳棠是抱着死志去的,求的是同归于尽!
童殊脸色陡变,他迅速地扫一眼众人,短促地道:“我们立刻就走。”
忆霄道:“乾玄大阵封锁了西院。”
童殊若有所思地坐回椅中,没有人知道在这个瞬间他在想什么。
等他再开口时,已想好了所有安排,他说话不急不徐,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有条不紊的布置道:“忆霄去向鉴古尊借一队人,人数要超过十一人,这队人要有出行令牌。将人领进院后,就地捆绑。舞蝶刚送鉴古尊走,速去追。就你和舞蝶,能做到吗?”
“能。”忆霄领命,身形一晃便不见了。
童殊下第二道命令:“尔愁,让山飒把棋奕换下来,棋奕擅长书画,让他带上画笔速来。”
尔愁应声之际,便听到了童殊第三道命令:“除了守前门的山飒和陆离,所有人归集到中殿。”
尔愁领命出去。
童殊取出一打山阴纸,铺开一张在书案上,他手上动作快,头也不抬地继续安排:“酒卿姐姐,拿《魇门十使图》来。”
温酒卿忙不迭去取图,她拿了图回来时,见童殊笔下已勾出了人物轮廓,烈焰红衣,栩栩如生。她看得一怔——童殊在画自己。
山阴纸做什么像什么,温酒卿猜出童殊这是要做一个“假童殊”,她正疑惑童殊要用什么让假人像真人一样行动,便见童殊递过来半块玉牌,听到童殊吩咐:“碾碎成末。”
温酒卿接过,入手是温润至极的玉牌。她没见过五彩通灵玉,但瞧这玉牌灵气充沛便知是能死物化活的至宝,她心中已隐约猜到童殊要做什么,不禁赞叹不已,动作迅速地去碾玉牌。
棋奕赶进中殿时,童殊安排他去画正在守前门的“山飒”“陆离”。
忆霄和舞蝶很快请了一队景行宗行者来,入院便将人控制住了。那一队景行宗行者毫无防备,啥都没看清就失去了意识。将人捆在中殿外堂,巴岭和姚石青盯着,忆霄和尔愁领着其他人到中殿内堂听命。
众人在踏进中殿时,不由目瞪口呆,因为大家看到了——赫然有两个童主君。
一模一样的烈焰,如出一辙的风采。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