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来之恨?
辛五未尽之言,童殊无从得知。
他只定定瞧着辛五,隐隐觉得辛五大概有很沉的话不肯言明。
人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他喋喋不休半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心中再不解,也只能作罢。
他另挑了话头道:“对了,洞枢上人说要带给景行宗的话,怎么带?”
辛五答:“按上人所示,遇到带话即可,不必刻意而为。”
虽然仍是多一个字也不肯说,但经童殊这么一缠一闹,语气不再复几日来的冰冷。
那点微妙的尴尬便也散了。
童殊心情亮堂不少,不由又是喜笑颜开。
再往前走,是一大片银杏林。
叫人想不到的是,通往魔域的最后一段路,是一条纯粹到没有一棵杂树银杏路。
深秋时节,正是银杏最美的时刻。
心形叶子,金黄叶瓣,缠在风中飞着,落到地上铺着,人行走其间,如被无数斑斓的蝶围绕;落脚之际,压出细碎的声响,好似人的叹息,一下一下敲着心尖。
再往前是一片冷湖,湖面飘了近半的银杏金叶,有浮叶的部分金碧相映,波光粼粼,这一半似在人间。
远处的另一半湖面,一尘不染的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平静无波,远在天边,不似人间。
童殊停在湖边,回头对辛五招手道:“五哥,过了这片湖就到魔域了。”
辛五点头,竟似毫不意外。
他这日穿了一身天青束腰武服,长身玉立于一片金黄的落叶之中,目光澄静,气质冷凝,似是谪仙临世,童殊不由看得一怔,总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他嫣然笑道:“一条斩魔壑让魔域与外界隔绝,魔域魔物毒物横行,仙道人士从不进魔域,你竟来过?”
辛五道:“是。”
辛五回答的过于坦然,叫童殊暗暗吃了一惊,童殊追问:“来过不止一次?”
辛五反问:“不能么?”
童殊道:“当然可以。只是魔域不利仙道之人,仙术在魔域使用颇多限制,难以施展。仙道之人到魔域,一旦被发现,魔人必要群起而攻之。你多次潜行,以当时的修为,如何做到全身而退的?”
辛五目光放悠远,不知想起什么,轻声道:“并非都全身而退。”
童殊奇道:“既然并非都全身而退,想必吃了些苦头,又何必几次三番来呢?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问时便知辛五大概又不愿答,等了片刻见辛五果然没有深谈的意思,他耸了耸肩,往前几步,踩在湖面上。
童殊脚尖落下,却未如常态般入水,那湖水漾漾却似如平地般,接住了他的重量。
他双脚踏上,在粼粼的水面上如履平地,低头瞧见自己一双鞋均未湿,童殊莞尔:“这湖水还认得我。”
踩着湖面往前直行,过了半边落叶湖,之后的湖面清澄如镜,人的倒影清晰可鉴,童殊伸手在眼前的虚空试探着拍了拍,空无一物的半空中竟回荡出清脆的拍门声。
童殊回身笑望向辛五道:“你当年来魔域是怎么进的?”
说着对辛五招手,示意辛五踩着他的脚印前行。
辛五负手跟上,回应他的问题,望了一眼脚底。
童殊了然,斩魔壑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地沟,上面一条水流变幻诡谲的长河,盘旋数百公里。
要进魔域便要越过斩魔壑,水面之上看似通畅,实则有无形的墙隔阻,水下穿行才能勉强通过。
但从水下过也不容易,各种暗流、黑礁、魔物以及斩魔壑的魔障也要叫水下之人吃尽苦头。
只是这斩魔壑虽有些威力,但到底是天然形成,威势有限,时日一久便也拦不住那些想蹿出魔域之人。
于是历代魔王都会给斩魔壑布上禁制,代代年年下来,这斩魔壑上的禁制越压越重,普通的魔人魔物便逃蹿不出了。
直到到了令雪楼那不要命的一代魔王,竟摸透了斩魔壑下面的魔脉,生生掐出一道魔门,又在魔门上建了一座魇门阙,镇住了魔域通向外界的咽喉。
想到这里,童殊唇边噙了笑意道:“令雪楼其实是一个诗情画意之人,他建魇门阙不过花了十年,可种这些银杏、引这湖水却用了五十年。为了他自己能自在穿行,还强行在湖面上建了一道暗门。”
说着,他朝虚空中点敲了三下。片刻之后虚空中传来几声回响。
童殊面露欣喜道:“来了!”
须臾,气流震动,眼前的空气荡漾开波纹,一扇腥红的大门浮在虚空。
而后,大门打开一个门缝,里头黑漆漆的,有几双幽森的光点朝外望来。
沉而粗的声音传出来:“来者何人?胆敢来扰魔门!”
童殊负手而道:“便是扰了又如何?”
里头那几双光点闪出警告的寒光:“五十余年没有人敢来叫此门了,你好大的胆子!”
童殊闻言,脸上却是露出欣慰的笑意道:“十二巫魔,五十年你们尽忠职守,做的很好。”
他语气温和中带着威势,里头的人听得一愣,几双光点迟疑地眨了眨,同时更多的光点游移过来,直直地盯着童殊。
童殊抬手挽了一个手决,魔门上传来开锁之声,惊得里头那些光点猛地闪了闪瞪得老大。童殊回视着他们,倏然大笑道:“我回来了。”
他的笑声随性而坦率,静了须臾,魔门里头爆出一声了悟的惊呼,紧接着好几个声音应和着大叫起来,他们喊着:“主人回来了!”
“主人终于回来了!”
那道幽深的门缝大开,腥红大门里头展现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十二条魔影分列跪在两旁,一条灯火绚烂的长街对门而开,两边的楼台金碧辉煌,琉璃顶,正朱漆,五彩灯,楼廊上的花窗纷纷打开,探出一张张喜气的脸,街道里人来人往,人人面露笑颜,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