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辛五不再日日一身灰旧袍子,隔三差五换身颜色,虽大多还是青色、灰色等不起眼的颜色,但架不住天生丽质。
童殊觉得自己很肤浅,之前见傅谨风度翩翩雅人深致,感叹极雅极贵莫如那般,如今见辛五这般,才知什么叫——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童殊一天好几次看辛五看呆了——“实在是太肤浅了”——他一边这样骂着自己,一边反复感叹男子漂亮成这样,简直是惨绝人寰。
他时而傻笑,时而发呆,时而看着辛五两眼放光,若在往常,见他这副嗔颠样,辛五肯定是要烦他的,可这回辛五却任他看,任他傻笑,就算童殊凑到眼前盯着他,他也只是淡淡地扭过头。
童殊越看心中越欢喜,某日问:“五哥,你可有中意的女子?”
辛五蓦然抬头,望着他道:“问此做何?”
童殊含笑道:“好奇嘛,你长这么好看,该要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你。肯定有很多女子都对你芳心暗许吧?你们仙门里有没有女修?”
辛五看他睁圆眼好奇的样子,静静等他说完,才道:“我已有婚约。”
“啊?!”童殊惊住。一惊在辛五竟有婚约在身,二惊在竟没有人看得上辛五。
又听辛五道:“而且也没有人对我芳心暗许。”
“我怎么可能?”童殊有些错乱,“你这样的条件,居然没有人喜欢你?唉,不过,你不是说你已有婚约?”
说到婚约两字,童殊心中蓦然一跳,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心中一阵空落落的,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反应不过来地愣了愣,再说话时声音不复方才的调笑意味,他强压住了这种古怪的感觉,让自己显得高兴起来道,“是怎样的女子?”
辛五沉沉凝视他,良久才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很想知道!”童殊道,“不然我何必白白来问你?”
他们靠得很近,童殊往前一凑,眼睛一眨一眨,辛五微微一怔,目光渐渐深沉,忽然忍受不了地扭开了脸。
童殊能大致分辨辛五的喜怒,知道辛五此时并未生气,便又凑得更近道:“五哥,你就跟我说说吧。”
辛五看着他,目光郑重而沉静,一眨不眨,他像是在看着童殊,又像是通过童殊看着某一个人,眼底缓缓升起一丝柔和的光,那光像是有烛光映入凉夜的深潭,摇摇曵曵,勾人心魄,他轻声地道:“他是一个很美好的人。”
美好?这个词让童殊想起童弦思,他不禁问:“怎么美好?”
辛五眼里的柔光渐渐盈满眶,他轻声道:“如月下明珠,重尘难掩;长空皓星,亘古长明。”
童殊没料到竟是这么珍重的词,喃喃道:“明珠,皓星,恒久明亮,他一定是一个非常——”
辛五凝视着童殊,目光深远,像越过无数个日夜,他不等童殊说完,径直道:“他是一个非常坚定的人。”
辛五的目光太重太深,童殊不忍打断他,便抬眸听着。
辛五又温声道:“纵有魑魅魍魉,始终一曲当初。纵使人人皆不信他,我信他。”
童殊从未听过辛五这种温和的语气,他听得一怔,心想,那是个擅长琴艺的女子,他道:“你肯定很想念她,那你为何还在外耽误,不早些去迎娶她?”
辛五眼里闪出痛苦之色,道:“他遇到了一些困难,能帮他的东西,他找不到;我原以为,我能找到,可我用了很久的时间,也找不到。他把最重要的东西交到我手上,可我却一事无成,只能眼睁睁看他受尽苦楚。”
童殊道:“她愿意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一定很相信你。”
“我对不住他的信任。”辛五眼中划过浓重的悲痛,道:“他原本就不肯嫁我,以后更——”
童殊从未在辛五眼中看到这般深沉的情绪,童殊一度觉得自己看错了,因为辛五那情绪抹去的太快,他再去分辨时,辛五已经起身,站到远处去了。
童殊想了想,等辛五静了片刻后,跟到辛五身后。
辛五忽然另起话头道:“童殊,你若着急,不必强颜欢笑,我们可以再快一点,要我御剑去吗?”
这转折过于生硬,童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想他们日夜兼程,很是辛苦,他心中对辛五总有亏欠,虽然焦急,但也总是言笑晏晏想着法子在赶路间隙逗辛五开心。
童殊含笑道:“你现在能御剑了吗?”
辛五道:“可以。”
童殊道:“暂且不急,我才回来,背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他们看我,我也该看看他们。我想看看这五十年到底是如何天翻地覆而不如令陆时代的。”
于是仍是步行。
这日行程过半,他们到了一处南通北往的城市。
城旁有泽湖万倾,又有大江东西贯通,他们路过城外渡头,人头熙攘,车船交错,十分热闹。
童殊在人群中穿行,见湖水泱泱,伸手往水里捞了一下,那水在夕阳下闪出微妙的光泽,童殊原本满脸的笑意瞬间凝固,他低声“噫”了一声,朝身后的辛五招了招手。
待辛五靠近,童殊请手上的水往辛五掌心沾了沾道:“五哥,你看,这水有问题。”
辛五略一审视,道:“在此地留宿一夜?”
童殊展颜道:“正有此意。”
这时,长长的渡头上传来一阵奔跑追逐之声,有一清秀婢子一路小跑而来,她怀中紧抱着一个长形包裹,对着渡头几条船大声唤:“姑娘!姑娘!”
一艘船上帘子掀开,里面钻出一美貌娇娘,她一见那婢子,便眼含泪光,哽咽道:“秀儿,你怎还是跑来了?”
那秀儿将包裹往前一送。
“我的琵琶!”那娇娘颤抖着解开布,抚摸着,眼中泛出泪来,滴滴嗒嗒落在琴弦上。
旁边老船家见两位女子哭哭涕涕,没完没了,便催促道:“姑娘,要走便快走,晚了水路不好走。”
那娇娘闻言,一咬银牙,把琵琶往秀儿怀里一推道:“秀儿,不用了。以后再没有‘红琴’,我用不上这琴了。”
那秀儿哭得双眼通红:“姑娘,这琴是您亲手改的弦,您弹了十几年,它比您的命还重,真就这么不要了?”
这时船里又走出一位清俊男子,男子将红琴揽入怀中,红琴回望他一眼,她脸上还挂着泪痕,眼角含笑道:“不需要了,现在我有比它更重要的东西了,今后我为人妻,不必以色侍人了。”
忽起一阵晚风,船家脸上闪出忧色,又急催了一阵,秀儿被催的也紧张起来,追问道:“姑娘当真要走?您虽是在楼里长大,却也双手不沾阳春水,以后凡事都得自己操办……”
红琴轻轻摇头,脸上现出满足神情,打断他道:“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以色侍人,终不长久,秀儿你终有一天会懂的。”
秀儿咬着唇道:“姑娘,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