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殊看来,这却不算什么。
比这难听可怕的声音他早听惯了,于是他还有闲心去观察辛五的反应。他已适应夜色,能看清辛五正望着自己,于是用口型说:“豆腐呢?”
辛五指了指。
桌子底下一包黑色的物事,正是辛五用油纸包回来的豆腐。
稍顷,楼道又传来一个脚步声。来人的步子和之前那位的一般,连轻重都是一样的,越发诡异了。
童殊目光又是一沉,眯着眼盯住门。
隔着门纸,依稀看到门外两个人影,手起手落机械敲门的人影。
更让人心惊的是,街上打更的人敲更的节奏由远及近而来,节奏竟然也诡异的一致!
这诡异的夜里,所有听到的声音都是克板机械,一样的节奏!
一下下仿佛敲在人的心尖上。
这种诡异的敲门声持续了良久,街外那打更声渐行渐远,敲门声戛然而止,接着便是钥匙相撞的声响。
要强行开门了!
童殊与辛五对视一眼略一点头,辛五会意,扬手点亮了灯,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面站着的是掌柜和小二,他们表情僵硬,在夜里也不点灯,两双眼睛死沉死沉的。
大概从前的客人早就被吓破了胆,从未见过这两位客人这般还开门迎他们的,掌柜的和小二无法思考般木了片刻之后才不约而同抬手挡住了从屋里照出的光。
童殊见他们木然的神情,已确定了七八分,也不点破,配合着道:“掌柜的,小哥儿,怎半夜来了?”
掌柜和小二缓缓放下手,两人目光毫无焦距,同口同声道:“来给客官送夜宵。”
“什么夜宵?”
“西施豆腐。”
童殊伸手去接,那小二却不肯给,扯了一个来回,童殊先放手,让身道:“那谢谢你们了。”
他到桌前坐下,掌柜和小二亦步亦趋跟进来,摆上豆腐,直挺挺站在桌边,盯着他们。
童殊与辛五对视一眼,辛五对他点了点头,晾出五指,童殊便知道这豆腐比辛五买回来的豆腐更多了五分料,于是谁也没动筷子。
掌柜和小二木然地等了片刻,开始暴躁起来,翻白的眼瞪得铜铃大,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童殊和辛五,就是不动手。
终于,小二和掌柜似是达到某个被设定好的忍耐极限,硬绑绑地伸手去拿筷子和勺。小二拿的是勺,舀了一勺,就往童殊嘴边怼,童殊却噗嗤一声笑出来,仰着头避开了。
是挺好笑的。
那掌柜僵硬的动作怎么可能夹得住滑不溜秋的豆腐呢,掌柜一连夹了几次落空,仍是契而不舍地继续夹着,正常人此时大概要火冒三丈了,可这掌柜的却不厌其烦,又连着失败几次后,竟然垂头丧气地求助地看向小二。
小二也是一脸茫然,接到视线,僵硬地伸手去帮,可他分明手上有勺子,却弃勺用筷,结果可想而知,也是不断失败……时间一长,两人渐渐暴躁,有了失控的迹象。
童殊适时地自己拿起勺道:“不劳烦你们,我自己吃。”
掌柜和小二又都直起身重新盯着他们,见童殊动手了,又齐刷刷地去盯辛五。
童殊含笑劝道:“五哥,你也吃一点吧,毕竟是店家的一片拳拳心意。”
辛五这才慢慢拾起筷子,一抬手,张口吃掉。
掌柜和小二又来盯视童殊。
童殊忙说:“好好好,我这就吃。”其实他对豆腐里的东西是有些发怵的,他知道那是什么,也有化解之法,但真吃起来实在有些恶心。
正在童殊咬牙张口之时,突然眼前一暗,有人挡住了光,极近的距离之下,一阵木香幽幽而来,两排纤长睫毛拉出长长的灯影落在童殊的脸颊上,他来不及问“你做什么”,辛五已经离开,随之他勺子里的豆腐已被人吃掉了。
“……”童殊有点反应不过来,去望辛五。辛五目不斜视地又夹了一块豆腐吃,童殊只好去看那掌柜和小二。那两人脸上毫无异色,显然没发现辛五代替吃了豆腐。
童殊顿了顿,又舀起一勺豆腐,再往嘴里递,果然到一半时,辛五又转过来一口叨走了,他这次留了心眼,一直观察着那两人,见那两人毫无所觉,心中便知道了——辛五用了障眼法。
童殊用嘴型问辛五:“你不怕被毒死?”
辛五不为所动,懒洋洋地挪开视线。
如此这般,童殊舀一口,辛五叨走一口,每次辛五靠近,浅淡的木香便萦绕在童殊鼻尖。
这香味……童殊有点不敢相信心想:莫非我几十年没闻过好东西,鼻子出问题,闻错了?
这木香辛甘而温,高雅悠长,是沉香独特的香味;而且,此香比普通沉香更加温软,闻之令人心生敬意,应是极品沉香。
沉香一片万钱,贵比黄金,乃香中极品;而这香又是极品中的极品,童殊心中跳出两个字——奇楠。
奇楠之罕有,极其珍贵。即使在帝王家,也只在皇帝祭天祈福时才会熏上少许,是纵有万金也不可得的东西。
可是,辛五这等穷酸样,哪来的钱?
童殊不由深看辛五,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烛光正好穿过辛五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如裹着金光,随着咀嚼的动静轻轻颤动。童殊忽然又不想问了。何必呢,人家的钱打哪来的,哪轮得着他来管?